水和天模糊了界限，融合成一體，分不清彼此了，真弄不清楚是天空延伸下來變成了水，還是水抬升上去幻化成了天，水天一色，天水一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為朦朦朧朧的淡灰色。虛無縹緲的天穹漫延到這里，漸漸變得有形有色，能眺望卻不能觸摸，波瀾壯闊的水面伸展到盡頭，慢慢恍惚，慢慢空靈，幻象叢生，遐想無限。
這是宿鴨湖的迷離景色。
我久久地佇立于宿鴨湖邊，凝望著變幻莫測的湖水，展開想象的翅膀，翱翔于天地之間。
宿鴨湖建于1958年，位于汝南縣境內(nèi)，扼守汝河與練江河交匯處，面積239平方公里，庫容16.13億立方米，是亞洲最大的平原水庫，為淮河上游重要水庫。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乘車從湖面最狹處經(jīng)過，也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眺望過碧波無垠的宿鴨湖，然而，宿鴨湖對于我來說，一直半遮半掩地蒙著一層面紗，今天，一個夏日炎炎的下午，我終于站在了浩淼無際的宿鴨湖邊，體驗她的神奇與壯闊。
視線從天邊緩緩收回來，仿佛從虛幻的天空墜入了無邊無際的沙漠，黃沙漫漫，濁浪滾滾，宿鴨湖又以另一張面孔展現(xiàn)在面前，不只荒無人煙，連不畏沙漠的胡楊樹也沒有了蹤影，完全是生命的禁區(qū)，荒涼，凄慘，不禁讓人生畏。不，那里并不是生命禁區(qū)，而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種形式。原本一汪平靜而安詳?shù)暮�，在野風拂動下，呈現(xiàn)出生命的流動，運動的韻律。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上游大量泥土涌進湖內(nèi)，清晰透明、簡單曉暢的湖水被染黃了，遠遠望去，有了沙漠的色彩，沙漠的姿態(tài)，也兼具湖水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第一次站到宿鴨湖邊，湖水呈現(xiàn)出美輪美奐的姿態(tài)，是宿鴨湖的熱情，也是我的幸運。宿鴨湖南北狹長，水面浩瀚，一望無際，如大海，如草原，讓人迷戀，讓人心胸開闊。相比較而言，東西狹窄，極目東望，對面堤岸上一排綠樹若隱若現(xiàn)，若有若無，虛化成了一道煙，灰蒙蒙的，不能朗視。
驀然，水面上方顯現(xiàn)一個黑點，左右晃動，飄忽不定，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黑點漸漸近了，是一只灰褐色水鳥，盤桓翻飛，伺機捕捉水中游魚。沉寂的水面開始喧鬧起來，無中生有地掀動一處波瀾，仿佛聽到了波濤怒吼，水面突然隆起，如若拖拉機犁地聳起的一座座土堆，卻比土堆艷麗，比土堆活潑，偶爾探出白亮亮的鮮明，一掃沙漠的單一色調(diào)，雖然距離多姿多彩差得遠，畢竟有了可喜變化。波瀾生于水中，自從生成那一刻起，波瀾就沒有停止運動的腳步，在運動中生成，在運動中走向輝煌。波瀾連綿不斷地生成，連綿不斷地滾滾涌來，這是多么壯觀的一幅震撼人心的美麗畫卷呀，后浪推前浪，左浪壓右浪，層層累累，重重疊疊，前不見首，后不見尾，水面延伸多寬，波浪延伸多寬，若流動的音符，演奏著一曲天籟之音，氣勢恢弘，場面宏大，無與倫比，奉獻給蒼天，奉獻給大地，還有一個人在偷聽，是我。那波浪調(diào)皮得很，正在急速行進中，突然隱匿得無影無蹤，如一頭藍鯨潛入水中，水面恢復短暫平滑，不久，又在前方不遠處躍起，比剛才更高更大，是重生，是新生，是鳳凰涅槃，脫胎于先前，卻又不同于先前。
波浪一刻不停在繼續(xù)向前滾動，從遙遠洶涌而至，長途跋涉，不知疲倦，悄悄來到近前，終于能夠細致端詳她的容顏了。波浪高高低低，參差不齊，看似雜亂，實則有章，高處如山峰聳立，峻峭挺拔，低處如峽谷盤繞，千回百轉，山峰與峽谷攜手向前推進，一刻不停，忽而山峰轉換成了峽谷，忽而峽谷轉換成了山峰，皆因為水之柔性所致，邁上巔峰時不自矜，跌落低谷時不氣餒。我被眼前的奇異景象迷住了，情不自禁地脫下鞋，跳入水中，去親昵宿鴨湖水，擁抱那變幻莫測的山峰與峽谷。于是，我恍然大悟，人生何嘗不是這樣？與這宿鴨湖波浪有異曲同工之妙，得意時不可趾高氣揚，失意時不能灰心喪氣，保持一個較好心態(tài)，短暫的人生才能過得有滋有味，有聲有色。就在沉思之際，眼前閃過一道銀光，不覺心中一顫，定睛一看，是一條魚，從水中躍至半空，昂首向上，轉瞬之間，又墜落于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小小的漩渦也沒有留下。
波浪愈向岸邊推進愈加平緩，藏匿了鋒芒，收斂了棱角，終于蛻化成一道長長微瀾，猶如閑庭信步，悠悠地滑過來。到達岸邊，水面更加平穩(wěn)了，微瀾溫柔地沖上岸，水草輕輕搖晃一下，重新立直了，旋即，又一波微瀾沖上來，小草又一次搖晃一下。真弄不明白，剛才還是氣勢磅礴的波濤，轉眼間竟然變換出另一副面孔，如一位善良溫柔的少女，含情脈脈，生怕驚嚇了弱不禁風的小草。此時此刻的波浪如果比之于書法，就是收筆，慢慢淡出，墨跡盡而意未盡；如果比之于國畫，就是崇山峻嶺中隱約可見的古寺，禪林靜謐，鐘聲悠揚；如果比之于人，就是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者，昔日怒發(fā)沖冠的凌厲一掃而光，性情溫和，慈祥平靜，但曾經(jīng)的腳步讓每一位后來者敬慕。
我久久地徘徊于湖邊，不愿離去，直到夕陽西下，余輝將盡，才戀戀不舍地踏上返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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