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豬被運到鄉(xiāng)村，就有了一個暫時穩(wěn)定的家。不知是在我八歲還是九歲的時候，一個乳白色的瓷器和一條又黑又亮的辮子使我金色的童年從此呈現(xiàn)出深刻的記憶。一頭兩頭或更多的豬成群地出現(xiàn)，這并不奇怪，因為小村里許多人家就是靠它換來一疊薄薄的紙幣。
一個清涼涼的早晨，一只雄雞唱醒了沉睡的人們。村口那棵最粗的柳樹上，一只鳥雀早已站在上面了，一只在晨曦的亮光中飛舞的蝴蝶和在草叢里游曳的小蟲兒都在傾訴著這種清醒。就是從這個黎明開始，一個有著一條又黑又亮辮子的女人，提著一個鐵桶出現(xiàn)了。鐵桶里裝滿豬食，辮子女人的身影也融進了閃爍的晨光中。我就是在個這時候背著書包去學(xué)校時看到這個場景的。吸引我的首先是那條又黑又亮的辮子，辮子太美了，幾乎到了她的腳跟。她停在豬圈邊，豬桶里有一個鋁勺，鋁勺的表面顏色已經(jīng)脫落，她用鋁勺輕盈地攪拌著豬食，又黑又亮的辮子也隨著舞動。豬食已經(jīng)被一勺一勺地放到那只豬槽里，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豬槽竟然是乳白色的瓷器。在年幼的我看來，辮子女人喂豬的動作優(yōu)雅又瀟灑。除了那美麗的辮子讓年幼的我向往，接著吸引我的就是那只乳白色的瓷豬槽了。我不明白為什么一頭豬會享受這么高的待遇，不就是一頭豬嗎？在我愣愣地瞧那頭豬時，辮子女人沖我微笑。我覺得她長得很美，于是我就奇怪地想：她在這個小村喂豬真是太可惜了。太陽已經(jīng)一竿子高了，我沒來的及再仔細瞧那頭豬，就匆匆忙忙地向?qū)W校跑去。坐在教室里，我恍恍惚惚，一個上午也沒心思聽老師講課，腦海里總是那條美麗的辮子、那頭豬和那個瓷器豬槽。
鄉(xiāng)村的午后時光是悠閑的，我也有了自己的空間。雄雞躲在草屋里打著盹，翩翩飛舞的蝴蝶停在了甜甜味道的棗花上。我懷著對那只豬和那個乳白色的瓷豬槽的好奇，悄悄地來到豬圈旁，終于可以仔細地觀察那頭豬了。地里綠綠的青菜已經(jīng)長高，這是一個養(yǎng)豬的好季節(jié)，同時這個季節(jié)也正是它增長體重而將來能給主人做出更大貢獻的時間。我看那頭豬時，它正在睡大覺，呼嚕聲和糞便的惡臭味讓我難受。再看它的五官，嘴太長鼻子眼卻很小，兩只耳朵又窄又短，唯一讓它自豪的可能就是那滿身的肥膘。于是我越發(fā)覺得那只漂亮的乳白色的瓷器豬槽可惜。不就一頭豬嗎？說白了不就是一頭畜生嗎？我有些忿忿不平，順手撿起一塊土塊向豬擲去，這頭豬只是哼哼兩聲，并沒妨礙它睡大覺。我無奈，因為時間關(guān)系我還要上學(xué)去。我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豬，確切地說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個乳白色的瓷器豬槽。
夕陽的余輝染透了小村周圍的樹木，把小村的所有的豬圈也染成了金黃色。我想到那又黑又亮的辮子想到那個乳白色的瓷器想到那頭豬，我迅速向目標沖去。遠遠地看到了那飛舞的辮子，再仔細看時，那頭豬已經(jīng)把它的家“攻”破了，逃了出來。辮子的飛舞正是因為要把豬趕進豬圈。辮子女人看到了我，她的目光中閃現(xiàn)出一絲希望。這時，我的左腳已經(jīng)踢在豬的身上，接著我聽到豬發(fā)出吱吱的叫聲。豬在四處躲閃。這時候，一群孩子跑過來圍住了這個畜牲。豬退到了豬圈旁，無奈地做著掙扎。豬的無助忽然困擾了我，我自己甚至計劃停止對豬的圍攻，不過最終豬被趕進了它的家。我吃驚地看到那只乳白色的瓷器豬槽成了兩半兒，我的心一涼。辮子女人這時候拿了糖分給我們吃，慰勞我們，我問那個豬槽怎么辦？她說沒關(guān)系，再弄一個石頭的槽子這個畜生就再弄不破了。
我現(xiàn)在依舊記得非常清楚，那個黃昏，我們共同向豬發(fā)起了大規(guī)模的圍攻，土塊和石頭成為我們的武器，不計其數(shù)的土塊，石頭飛向豬，我分明看到那頭豬的眼里呈現(xiàn)出的是恐懼和絕望。在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我試想回憶那頭豬的模樣和那個乳白色的瓷器豬槽，但是我看到的卻是一些閃亮的碎片。
又是一個黎明，雄雞鳴唱，蝴蝶依舊在晨曦中翩翩飛舞，我拿著母親煮熟的一個紅薯來到豬圈旁。我發(fā)現(xiàn)辮子還在舞動，豬還哼哼著在吃食，不過豬槽已成了石頭，我把紅薯扔給了這頭豬，豬不顧一切得吃起來。辮子停止了舞動，辮子女人說，今天這頭豬就要去屠宰場了。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后悔的感覺，后悔不該幫她把豬趕進它的家。
那以后呢？我問。以后？賣了它再買一頭小豬呀！辮子女人平靜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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