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現(xiàn)代哲學家海德格爾說：“家園是一個人詩意的棲居地。”我家小院四角見方、小巧玲瓏；內(nèi)砌花臺，蜂飛蝶舞；秋晨微霜，夏夜星月；其間把盞品茗賞月，每每羽化而登仙！
初秋的黃昏，獨坐小院，手捧錢鐘書先生的《圍城》或顧堅的《元紅》，抬頭凝望西方燦爛輝煌的天空，靜靜地冥想一些過往的時光，傾聽靈魂深處的囈語，任發(fā)思古之幽情。“午晴睡起小窗幽，人事閑來對茗甌。解識東風無限意，蘭言竹笑石點頭。”走進這片靜謐，頗有沖破名韁利鎖、世間塵滓后的酣暢淋漓、通達快慰。
秋天的云片已不及夏日傍晚的火燒云那樣奇譎幻變，而是呈現(xiàn)一種清澈澄爽的美，滿目的藍緞白練，柔曼至極，輕盈至極。渾紅的夕陽沿著高高的稻草垛貼在西墻根的楝樹梢上，似鄉(xiāng)村媳婦的紅頭巾，似碩大的桔子，又似圓圓的紅風箏，引發(fā)人幾多遐思。秋風掠過，樹葉蝴蝶一樣翩躚曼舞，地上灑滿纏綿憂傷的故事。小院里的那份親切、那份溫馨靜靜地彌漫著……
奶奶崴著苦難的小腳走出湫隘的小屋，坐在小板凳上虔誠地剝著黃豆。她皺紋縱橫的臉是一幅濃縮的地質(zhì)紋圖，夕陽下鑲金邊的身影總讓人想起一尊久遠的凝重的雕像。奶奶曾經(jīng)在鄉(xiāng)村爬滿蔓草的田野上，撒下充滿月亮星星紫云英一樣夢幻芳香的歌嗎？奶奶讓小院有了一種古老滄桑的氣息。她佝僂著腰，坐在秋天的門檻上，凝望高渺的藍天上頭發(fā)一樣花白的云朵，凝望鄉(xiāng)村所有的苦難和清貧、恬淡與平和。
夕陽的光漏過樹的指縫，斷斷續(xù)續(xù)地延伸著，像懶散輕柔的腳步，一點一點地走進遠遠的的暮靄里。村莊上空依然彌漫著稻谷的清香、蓮藕的芬芳，還有棉花那帶著苦澀的甜津的氣息。花壇里的一串紅、鳳仙花、天竹葵、太陽花、雞冠花和菊花開得正艷正歡，濃郁的花香沁人心脾。梔子花、茶花、月季葉子略微透出黃褐色。墻根處的幾只破臉盆里栽著嫩蔥和朝天辣，燉蛋或煮魚時，隨手一掐，即是上好的佐料。那般清新水靈的色彩，仿佛是一闕闕宋詞小令，由不得你不喜歡。母親下田用的連枷、草叉、釘耙等農(nóng)具掛在西墻檐口，無聲地昭示著勞動的艱辛和愉悅。鄰家屋上玄色小瓦排列有序，如凝固的波浪，亦如和諧的樂章。吟哦“素琴三曲鶴歸廬，長笛一聲人倚月”、“胸中錦繡三都賦，筆底波瀾五岳云”的門聯(lián)，看自書的秀雅飄逸的字跡在夕光中熠熠生輝，心中詩情洋溢。
遠遠的田野里農(nóng)人荷鋤而歸時的談笑聲、喚羊吆牛聲隱約傳來，頓有一種無限的親情縈繞胸際，思想的視聽倏然拓開。這情形，讓人自然走進王維《渭川田家》的美妙意境。鄰居月香媳婦笑呵呵地送來幾塊剛挖的紅皮山芋，說讓我們嘗嘗鮮。母親說，謝了，馬上給你家送去一碗清炒螺螄。不久，淡青色的炊煙便扭動成一幅搖人心魄的水墨畫。村頭高音喇叭里傳來《繡花匾》蒼涼的曲調(diào)，而后又傳來《渴望》中的主題曲：“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仿佛還在身邊……”歌聲哀婉，令人鼻酸。
夕陽完全沉下去了，鄉(xiāng)村恬靜美麗的夜晚便來臨了。我家小院又平添了“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墻”的詩境。等到一輪磨盤似的月亮蹲在河坎邊的楝樹梢上時，我便信步中庭，看庭中藻荇交橫，聽秋籟如塤似弦，懷揣對明天的憧憬，獨享鄉(xiāng)村月下的那份寧靜、淡泊和超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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