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居鄉(xiāng)村，遠(yuǎn)離都市的浮躁和喧囂，凝望那縷縷淡青色的炊煙娉娉婷婷地升起，心里常常吟詠莊奴的那首《又見炊煙》：“又見炊煙升起，勾起我回憶。想起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
鄉(xiāng)村的黃昏，一絲一縷的炊煙從高高低低黑黑黢黢的煙囪里冒出，裊裊娜娜，縈縈繞繞，再現(xiàn)“曖曖遠(yuǎn)人村，依依墟里煙”的田園風(fēng)光，再現(xiàn)唐詩“柴門寂寂黍飯馨，山村煙火春雨晴”的美妙意境。
凝眸炊煙，心中便涌起一種溫暖激動的情緒，粳米蘿卜飯的香味飄出來了，大麥糝粥端上來了，清炒螺螄和咸菜燉小魚的味道令人心馳神往。那縷縷炊煙慰藉了我們饑饉而多舛的童年生活。
鄉(xiāng)村是一位水靈靈的村婦，炊煙則是其飄逸的秀發(fā)。股股炊煙如一個個忸怩含笑的窈窕女子，又如一位吮吸乳汁的孩子，遲遲不肯掉頭離去。炊煙是鄉(xiāng)間的植物，如槐樹如楊柳，根須深深地系在故鄉(xiāng)灰褐色的泥土里。苦楝樹滿披夕暉，如點(diǎn)燃的蠟燭。夕陽如一枚熟透的桔子，像一聲縈繞在碧空里悠長的雁鳴，像一襲妙不可言的夢。這樣的景致，令人淚眼婆娑，這樣的炊煙可以穿越鄉(xiāng)村和田野，穿越身體和靈魂。
炊煙的地方是家的地方，炊煙的方向是家的方向。炊煙長長的，如村姑的秀發(fā)，如逶邐的魯汀河水，如青草覆蓋的鄉(xiāng)間小路，如煤油燈下母親綿長的縫衣線。炊煙令田間勞作的父老鄉(xiāng)親使盡最后的力氣挖完最后一垅墑、插完最后一趟秧、割完最后一趟麥，然后樂呵呵地回家，把幸福掩藏在溫馨倍至的籬笆門里。勤勞的奶奶總是在炊煙里烘焙著香噴噴的生活，灶膛里火光夕陽一般給她的臉涂上釉彩，火苗嗶嗶剝剝地吞噬著黃豆秸，也在吞噬著奶奶的如夢歲月。
鄉(xiāng)村的炊煙維系著我們的快樂。每逢莊上放露天電影或唱土戲時，我們總是興奮得徹夜難眠。到了開演那一天，莊上像過年一樣沸騰起來，雞飛狗跳牛羊叫，而晚炊卻早早就升起來了。
整個村莊里彌漫著一股噼噼啪啪燃燒柴禾的清香。像《小花》、《洪湖赤衛(wèi)隊》、《兩個小八路》、《上甘嶺》這樣的電影以及《秦香蓮》、《珍珠塔》、《趙五娘》這樣的戲劇，我們早已爛熟于心。我們也從中學(xué)到了傳統(tǒng)的生死道義和俠肝義膽。
炊煙寄托著鄉(xiāng)親們的美好企盼。蘇中農(nóng)村每年冬季都要?dú)⒛曦i。隊里的大肥豬被泡在熱氣騰騰的潲桶里，幾個壯漢忙著翻騰、刮毛，最后按人頭分肉。整個殺豬場上人聲鼎沸、煙氣繚繞，洋溢著濃濃的喜慶氣氛。十冬臘月，莊上炸米花的、熬炒米糖的、炒花生的，煙霧彌漫，把吉祥的鄉(xiāng)村煽得熱情而火爆。
現(xiàn)在，鄉(xiāng)村的草堆日漸稀少了，家家都用上了煤氣和炭爐，很少再聞到特有的炊煙味了。村里的老人偶爾還蹲在土灶前，一把一把地添燒著麥秸和豆稈，灶膛里的火光映紅了她們寫滿滄桑的臉龐。
炊煙像一首無字的歌、一段無弦的琴，回響在過去貧窮而深情的歲月里。多年后，那苦楝樹、老榆樹、皂莢樹一樣的炊煙還會在某個滴露的清晨或緋紅的黃昏，與我們闊別重逢，與我們相親相愛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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