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鷹潭新長城賓館，踏上開往瑞京的大巴。起這么早，早餐在車上對付，心里有點不樂意。轉(zhuǎn)念一想，是來接受紅色文化教育的，不是旅游的。便突然意識到車輪滾動處，也許寸寸都撒過烈士的鮮血。心里就安靜下來，神圣起來。
也許因為離那個烈火鮮血的時代久遠，艱苦卓絕、如火如荼的革命畫卷,如遙望遠去的白帆，如瀏覽泛黃的歷史，如奶奶搖著蒲扇講的故事；在心里慢慢失重。此次由中國盲協(xié)組織的參觀采訪瑞京的活動，不僅僅是一次黨慶活動，更有現(xiàn)實意義。且不說諸如“忘記過去就是背叛”且不說“憶苦思甜不忘本”且不說“以史為鏡知興替”之類，單單這么一想：地不過一角，兵不過數(shù)萬，終于拿下整個中國；如若沒有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如若沒有百折不回愈挫愈奮的精神,想都別想。有道是榜樣的力量是巨大的。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人總是要有點精神的。對于逆境中人，對于殘疾人，精神力量殊為可貴。
……歌聲中，我拉回遐想。我們運氣真不錯，碰上一個能干開朗的導(dǎo)游，在她的安排下，三四個鐘頭并不顯長。吱的一聲響，大巴穩(wěn)穩(wěn)停下。我們踏上了這片紅土地，這片九十年從未沉睡的紅土地。
游覽瞻仰的地方不少。每一處舊址，每一處景點，都能勾起對那段崢嶸歲月的深情遙想；但我只想在此文里說說樟樹，尤其說說那棵殘樟樹。
樟樹也稱“香樟”，屬樟科，為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的代表樹種，是重要的材用和特種經(jīng)濟樹。樟樹常綠，是因為等春天新綠長出后，老葉才落。它高可達50米，樹齡成百上千年；樹皮幼時綠色、平滑，老時漸變?yōu)辄S褐色或灰褐色縱裂。它全株清香，可提取樟腦和樟油。喜光，較耐水濕，對土壤要求不嚴；主根發(fā)達，深根性，能抗風(fēng)，萌芽力強，耐修剪。樹形巨大如傘，能遮陰避陽。據(jù)說因樟木有許多紋路，像是大有文章，于是將“章”字加個木旁作為樹名。
可不是大有文章！
瑞金葉坪蘇區(qū)革命群址里，幾棵香樟蒼勁遒然，枝葉飽受血雨腥風(fēng)洗禮，粗大的軀體見證了太多悲歡離合，堆累的紋縷是滄桑的標志。這些守候千年的古樟，為憑吊者所感慨所敬仰。
而最最觸動我，讓我聯(lián)想，讓我抒懷的，是那棵被當?shù)厝俗u為“樹王”，已有1100余年歷史，葉坪革命舊址群內(nèi)樹齡最長體量最大的那棵樟樹。蘇區(qū)時期，毛澤東經(jīng)常在樹下讀書看報。上世紀60年代，該樹主干的一側(cè)被雷電劈斷而枯萎，通過救治和保護，另一側(cè)仍然生長茂盛，保持了強大的生命力。江澤民同志和胡錦濤總書記來葉坪革命舊址群參觀時，盛贊這棵古樟頑強的生命力，分別稱它象征著“革命事業(yè)后繼有人”和“紅軍是打不垮的”。
中國盲協(xié)苗老師兩次引導(dǎo)我觸摸這枯木朽株部分，特別當?shù)诙危颐礁煽莸闹w，敲擊出空洞的聲音，心里立馬涌出一種落寞荒涼的感覺。這時候苗老師在旁說：另一側(cè)上的葉子青翠欲滴……我心里動了一下：一種新生壓倒老朽的力量感，一種枯朽與新綠產(chǎn)生的錯位感在心中潛滋暗長……我令同行的女兒拍下這棵樹。
從照片看，這棵千年古樟由一個整體根系生出緊緊相擁的兩個樹干，在離地兩三米處分成兩個大枝杈。左邊粗些的樹干被雷一劈為二。劈開的左側(cè)部分雖成朽木，卻像一個折腰的英雄，弓著蒼勁有力的身板，表現(xiàn)出一種無畏不屈的氣節(jié)；另一側(cè)連著右邊樹體，依然青枝綠葉。雷劈的兩側(cè)一枯一榮，對比鮮明。
如果不遭雷劈，這顆古樟便不會與殘缺枯朽沾邊。
然而，對于美麗漂亮，人們情不自禁地歡喜；而對于殘缺遺憾，尤其是那種帶有滄桑神圣的殘缺遺憾，卻往往嘆息震撼悲愴抑或沉思。
朋友，當你看到一側(cè)枯萎下垂，另一側(cè)郁郁蔥蔥沖霄汗，你會否聯(lián)想到維拉斯斷臂；當你摸到枯朽的樹干，聽到空洞的聲音，而體內(nèi)卻注滿不朽的生力，你會否想到那些不屈不撓，壓不垮打不倒的爺兒們；當你看到它的伙伴完整無缺，你腦海會否浮現(xiàn)這樣的畫面：一幢幢漂亮的樓房旁邊，有一片殘垣斷壁；這個時候，你心中涌起的便是滄桑厚重之感，也許會說漂亮的房子司空見慣，而殘垣卻受著瞻仰。當然也許生出的是寒磣，這取決你的審美情趣。
朋友，你會否由這殘樟聯(lián)想到殘疾人、盲人？我所以禮贊它，還因為它給我深刻的審美享受，更讓我覺得它很藝術(shù)：簡直是那些堅強不服輸，不怨天尤人的殘疾人的化身。你看，雷電之余它，無從預(yù)見，不可抗拒；可它風(fēng)干慘烈的傷痕，拖著殘缺的身子依舊昂然向上，依舊在天地間綠意盎洋。比起同伴，它是一顆殘樹，可同樣做到了遮陰擋陽，同樣做到給人間增添縷縷清香……它的價值遠不如此——人們從來欣賞贊美自強不息、殘而不費，也更加珍惜善待這種艱苦的成功，如同看待開在沙漠的鮮花。那些奮斗成功的殘疾人，經(jīng)常給要立志的健全人以啟發(fā)鼓舞�？吹竭@殘樟，很快就能想起自強、堅持、奮斗等之類勉勵的詞語。感性者或許會愴然涕下吧。你再看看它：對土壤要求不嚴，能抗風(fēng),萌芽力強，耐修剪；殘而不怠，朽而不死。這不很像漂泊在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打工的盲人嗎！他們很多工作到深更半夜，不挑吃穿，不擇條件，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不懼困難，什么環(huán)境都能適應(yīng)；為社會進步獻出自己的力量，不正契合樟樹尤其那殘樟的秉性嗎！
它的確能給人豐富的想象。它的寓意還很中國文化。由它提煉的樟腦丸是蛀蟲、腐敗的天敵，有包拯、海瑞們的品性。它外表粗糙滄桑，卻能時刻不停地散發(fā)清香，多么像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不因時光輪回而改變高潔的夫子；它外表不華，內(nèi)里卻能釋放出令人舒眉展懷淡淡的香氣，像君子，像貌丑心靈美的女子。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說的是為子孫后代造福。它大如傘蓋，存活長久，為不可勝數(shù)的人遮陰避陽。新葉不出，老葉不退。這不正寓意“扶上馬，再送一程”嗎。見到新葉，老葉才肯飄零，多么像臨終老人，憋住那口氣不斷，直到見到親人方肯撒手而去。那萎黃的葉子，好似中國的老人，為子孫后代的福祉耗盡最后一滴心血。
……
這次瑞京之行，不僅在于實地領(lǐng)略了那烽火硝煙的過去，更在于瞻仰了這棵從歷史煙云走來，而今拖著殘朽的身子，依然頑強生活的殘樟。它進一步讓我理解了“殘而不費”的價值，進一步讓“堅強、堅持、悲愴、滄桑”等這些字眼在我心中厚重起來，讓我心變得更為結(jié)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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