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個名字,讓人產(chǎn)生一種感覺,變成彩霞多么富有詩意,那是多么美好的一個愿望啊。
變霞是我小時侯的玩伴,與我家同住一個小巷子,雖然比我大一些,但是長得卻瘦瘦小小的。雖說是玩伴,但她能跟我們玩的時候?qū)嵲谔倭,她的時間幾乎都用在打豬草上了。偶爾有個機會能和我們玩一會兒,就被她母親的呼喚召回去了。所以玩過家家、跳皮筋的一群小孩里是很難找到她的影子的,那對她來說是太奢侈的享受。她家里兄妹四人,她是老小,所以她的名字也就沒有那么詩意了,也許是希望變掉象征著女孩的彩霞,成為一個能為父母干活的小子吧。
我對這個名字的概念卻永遠定格在那個畫面上:一個梳著長辮的女孩,手里緊握著半塊蒸土豆,靠在我家的門框上,小心翼翼地吃著,生怕將一點渣渣掉到地上;不愛說話,眼神里充滿了羞怯。一看見我爸爸從省城休假回來就再也不敢進我家門了。
那時的我,還能吃得到麥面饃饃,雖然里面加了紅薯面,但被巧手的媽媽將兩種面分層卷起來,就色香味俱全了。那個時候能吃到這樣的飯已經(jīng)很幸福了,至少比變霞吃的要好多少倍。記得那時侯,每次吃飯時看見她那可憐的小模樣,媽媽都忍不住給她掰一半饃饃吃,但是她的手總是藏到后面怎么都拉不出來,媽媽只好無奈的作罷。有一回上學時,變霞手拿一個青色的饃饃吃著,我不知那是什么做的,經(jīng)詢問,才知道是大麥面饃,我從沒吃過那種饃饃,特別想嘗一嘗;丶液笪揖湍昧宋壹业膬蓚饃,去她家要與她換半個,她死活不肯。也許我那用兩個換半個的想法傷了她的自尊了吧。最后在我的軟磨硬泡下,她勉強愿意了,但是斷然不肯多要,執(zhí)意只要我的半個。那半塊大麥饃是我吃過的最香的一種饃了,直到現(xiàn)在還回味無窮。
小學二年級時,我們家搬走了,她也沒上幾年學,之后的很多年再沒見過面。
聽說,她那身為五、六十年代高中畢業(yè)生的父親,曾經(jīng)一度熱衷于創(chuàng)辦共產(chǎn)主式的無人售貨處,后來因為不堪忍受生活的屈辱,前多年精神已完全失常。她自己也早早地嫁人了。
十多年前的中秋,回老家看親戚時,當我陶醉于路邊上那如紅瑪瑙般綴滿枝頭的酸棗時,我與變霞不期而遇了。只見她瘦削的身體穿著一件曬得早已褪色的格子衫,腳踏自做的千層底方口鞋。頭發(fā)如枯草般辮于腦后,枯槁的臉上蒼白中帶點蠟黃,兩頰失去了血色,干燥的嘴唇?jīng)]有一點光澤,但是眉宇間透著一股堅強。她是明顯的營養(yǎng)不良,活脫脫一個即將風干的蘿卜。可以看出她的日子過得很清苦,或者說她就是一個不幸年代的貧民縮影。
等我喊出她的名字時,她先是一怔,繼而那充滿憂郁的眼神中泛起了一絲喜悅,簡短的幾句寒酸后,我便無言了,她也顯得很局促。我不知跟她再說些什么,雖然我們一起度過的童年生活歷歷在目;雖然我很想從她那打聽其他玩伴的消息,但是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因為同情不時涌起一股悲傷。
這就是我童年的玩伴嗎?這就是靠在我家門框上扎著小辮,怯怯地咬著指頭,聽到她母親的呼喚就風一般旋走的小姑娘嗎?生活真是無情。∷趺纯梢詫⒁粋二十剛出頭,本該如花似玉的姑娘的容貌,剝蝕成一個四十多歲的布滿滄桑的小老太太?我的眼眶慢慢地變得波光粼粼,一股無言的酸楚強烈地襲上心頭。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變霞。一提起這個名字,我就莫名地想起故鄉(xiāng)冬日里那遍布堰邊崖頭的彎彎曲曲酸棗樹來,也許是因為它那寒風中堅挺的脊梁,或者是它那耐貧瘠、耐干旱的與生俱來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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