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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叔的手表

陳懷生

 

 
 
就是在偏僻的鄉(xiāng)間,槐叔也是個趕不上時代步伐的人,因此,他一生未風光過。然而,他毫無悔意。
槐叔長我10歲,75歲的人還挺精神,他有個特點,一年四季戴著手表,并會時不時捋起衫袖,讓錚亮的手表在眼前晃晃。其實,槐叔看鐘并不是為掌握時間,是習慣。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他超了農(nóng)村青年成家的年齡。一家人為他著急,他自己也有了獨處一生的最壞打算,沒想到,一位山鄉(xiāng)姑娘不嫌棄他,但她娘提出要“看郎崽”。
   “  看郎崽”,就是按她們那里的鄉(xiāng)俗,叫他去讓她們目測。這一關(guān)很重要。我祖母深知“三分人才七分打扮”的道理,為他到退伍軍人那里借來軍裝和手表。    
我是他的“尾巴”,連“看郎崽”這樣的大事,也要尾隨著。我發(fā)現(xiàn)槐叔第一次戴手表心情很是激動,一路上不時捋起衫袖來看表。
山鄉(xiāng)的人果然熱情,我們竟吸引來許多村民,擠到屋里來對槐叔評頭論足。槐叔見這么多人在看他,好幾次將左手的衫袖捋起來看表,還摸模我的頭提高聲音說:“懷兒,就十點三刻了”,引得滿屋的人都看他的手。 
槐叔在屋里接受準岳母的招待后,帶著我走到門外,門口看熱鬧的人還很多,他走下門階,伸一個懶腰,雙手高舉起,寬大的軍裝衫袖滑落下來,露出手腕上閃閃發(fā)光的手表。又有一批分山民知道他戴著手表。                                                                   
槐叔順利通過“看郎崽”這一關(guān)。他非常感激丈母娘一家,更喜歡這個不嫌棄他的姑娘。
按風俗,結(jié)婚后倆小口子要“上門”,這是一次很重要的拜訪,祖母為他們準備了不少禮物,我一則跟隨慣了,二來知道這次去做客肯定有好吃的,又吵著也要去。我是祖母心中的心肝寶貝,提什么要求她都會答應(yīng),槐叔和嬸嬸只好帶上我。他們提著“禮藍”挨家挨戶地送禮,仍然帶著我這個尾巴。沒想到,我們一進人家的門,就有人問“幾點鐘了呀!新姑爺。槐叔不能經(jīng)常借手表戴,問題終于暴露了。我發(fā)現(xiàn)他一臉通紅,看看嬸嬸又摸摸到我的頭,一副尷尬的樣子,恨無地洞可鉆,囁嚅半天回不上話。嬸子還靈活,接過話頭回答:“他呀,丟三落四,忘了戴手表。嬸子替他遮掩了一次丑。
從此,槐叔起了買手表的心思。但是,當時他只是個民辦教師,才26塊錢的月工資,家里也很指望他的這點活錢,買手表是太奢華的事。后來,他還是狠心在委托社”(相當于當鋪)買了塊舊瑞士表。表走得蠻準,只是表殼換過多次。這時,他們的第一個孩子降生了,他高興地帶著我,手戴瑞士表去岳母家報喜。
我們一路說笑,因為心情愉快,40多里的路不知不覺中走完了。伯母知道得了外孫十分高興,放一掛長長的鞭炮,正準備下廚煮面,卻回過頭來問:槐青哇,看看你的表到了幾點?”槐叔高興地捋起衫袖,但一低頭就呆住了。我奏過身子看他手上的表,不見手表的塑料殼,再一細看,連里面的秒針和分針也沒。顯然,它們被衫袖的不斷磨擦弄掉了;笔逅查g失神,我猜測的心思都在回憶可能掉表殼的地方。伯母看出他的臉色不好,吃驚地問。是累了。哪里不舒服?槐叔朝我眨眨眼后,輕聲回答昨天受了一點寒。伯母便說:“那我在你的面里多放點辣椒和生姜,發(fā)發(fā)汗就會好。伯母雖然沒有再三追問時間;但槐叔的心情好不起來了,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笔逡幌蚺吕保谝淮斡仓^皮吃完一碗特別辣的面,給他留下至今仍忘記不了的印象。據(jù)我所知,這塊舊瑞士表后來給他導演了幾出尷尬的小節(jié)目。直到1982年,家里賣掉一頭豬、用賣豬的82塊錢買了一塊21鉆的三防”“青烏牌手表。總算真正了結(jié)了槐叔的思表之情,從此,槐叔一年四季手不離表。
改革開放后,家里收入大起來,手機成為一般民眾的通訊工具,可是身為中學教師的槐叔,年輕時那樣圖名聲,現(xiàn)在連買手機的念頭都是沒有過。因此,有人譏笑他“小器”。對別人的各種議論,槐叔一直不慍不怒。
2001年,我們考慮槐叔年齡大,就給他買了一只手機,想讓他隨身帶著,既可以掌握時間,又好呼叫。誰也沒想到,第二天他就將手機送給一位85歲癱瘓在床的老人。這位老人曾經(jīng)當過村里的私塾教師,是槐叔的啟蒙教師。老先生和夫人雖然都是高壽,卻一生不順,還是集體化的時候就成為五保戶;笔逡恢苯o他資助,經(jīng)常陪伴老先生說說話。槐叔吩咐孫子教會老人使用手機,還將家里人的手機號全存入手機中,他對老先生說你是我的恩師,你有什么事,放心打我們家里人的手機……”
有人調(diào)侃他說“槐青老頭,虧你還是教師,連手機都沒用過!你是舍不得這塊破表,還是忘不了那碗辣面……”
槐叔很嚴肅地回答“我是風光過的人,知道風光的滋味,”他指指自己手腕上的手表自豪地說:“這那里是手表,這是我陳槐青的自傳……你有手機,有自傳嗎?”
 
 
 
 
通聯(lián)  江西省樟樹市江南華城174單元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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