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春天,鮮花滿樹遍地是,和煦的微風送來陣陣花的清香,芬芳甘醇,讓人有一種沉醉迷離的感覺。整個眼前仿佛晃動著一紅一黃一粉的三束康乃馨,它們是那樣的平和溫馨而不張揚,似乎有股幽遠清淡的香氣彌漫在我記憶中的小河。
剛畢業(yè)參加工作時,我擔任初一年級兩個班的語文課,那兩個班的班主任,一個四十來歲, 帶數學課,人長得高高黑黑的,穩(wěn)實憨厚,沉默少語。另一位大概二十六七的樣子,姓張,帶英語,一雙眼睛像兩汪深井,走路腰老是挺不直,他的妻子愛開他玩笑,說他腰里能滾過雞蛋。張老師所帶的班很是獨特,五十多個學生,只有一個女同學,瘦瘦小小的,看起來很膽怯,鼻梁上架著一副和年齡極不相符的黑邊近視眼鏡,其余的都是男孩子,不是留級的,就是沒有考上初中的(當時小學升初中有限制,不是現在的九年義務教育)。剛開始幾天我上課還算寧靜,一周過后,有些學生就不斷露出水面,變著花樣調皮搗蛋,搞惡作劇。上課講話睡覺那是家常便飯,有時甚至罵聲不絕,大打出手,課堂成了一鍋煮沸的粥。我即便大聲怒吼,厲聲斥責,瞪眼睛,拍桌子,也絲毫沒有效果,氣憤之極順手拉起東西頭上身上亂砸一通,也只能維持片刻的寧靜,之后照樣故伎重演。時間長了,學生大概看出我就那么點本事,課堂惡作劇的花樣不斷翻新變本加厲。在這樣的氛圍里上課,我自己感覺簡直是一種自殘,不由得怪怨學生看人下菜,欺負柔弱,越想越氣,徒添了不少的煩躁與氣惱。于是,每次上課,自己就像是要進行速戰(zhàn)速決般的,三下五除二的十來分鐘講完課,剩下的時間就由他們去天馬行空,只要課堂上不出大亂子就行。記得有次,我講楊朔散文《香山紅葉》,只用了十二分鐘,就草草完成了使命,剩余時間,隨他們,愛干嘛干嘛,我只是和尚念經似的讀完了備好的課。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授課情形,那不是一個語文教師對課文情有獨鐘的藝術展現,也不是教學相長富有情趣的雙邊活動,更不是“傳道授業(yè)解惑”的職責和義務,而是一種急于盡早完成任務般的例行公事。
有時,對于學生在課堂上的過激行為,也曾想出各種法子來懲罰他們,鬧得師生之間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高墻。有的學生因此記恨我,曾經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扔石子砸我的窗子,也有的在休息日我上街的時候藏在某個角落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每每遇到這個時候,我很無奈,生氣,甚至憤怒,但更多的是內心的凄涼和傷心。覺得自己很無能,很失敗,有時就產生動搖,想跳槽,不想再受這份窩囊氣。
花開花落,斗轉星移,十幾年過去了,到現在我依然站在高高的三尺講臺之上。昔日的學生,如今有的已經成為我的同事。有次閑聊時她對我說:“老師,你現在脾氣好多了,和原來好似兩個人。還記得嗎,你給我們代課時,有次發(fā)脾氣飛起一腳將一只臉盆從前門踢到后門……”“是嗎?我的天哪!”也不知自己當時做過多少沒有準則的事情,回想起來很是愧疚和感慨。春花可結秋實,張揚亦能沉淀,那是歲月的修煉所致,容顏漸變,滄海桑田,那是時光的遷移之力。2003年,我第二次擔任初一年級教學工作兼班主任,此時再不是那風風火火躁氣十足的毛丫頭,而是人到中年的滄桑與穩(wěn)重。也許是生活經歷的坎坷剝掉了性格中的盛氣,也許是教學過程中由于迷茫而重新學習深造時的思考和提升,也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磨掉了年輕時身上的浮氣…… 總之,我對學生和藹了,耐心了,上課時變得循循善誘,和風細雨了,學生也好像變得聽話了,溫順了,我感覺上課是件快樂無比的事情,如自己做家常便飯般的從容。由此我不能不感嘆時光的魔力,竟然會讓一個急躁膚淺的人在盛滿時光的魔杯里把張揚燥氣沉淀下來,讓你所能看到的是內斂溫和愛心交織著的澄清。
這其間有一件事令我至今感動震撼。記得那天是母親節(jié),一個花香迷人月明星稀的晚上,白天的快樂與充實已經謝幕,交卸了工作的忙碌,還原生活中的角色,青燈獨伴,萬籟俱寂。忽然聽見一陣輕輕怯怯地敲門聲,隨之而來的是微微的聲音:“王老師,你在嗎?”“在,快進來。”我答道。推門進來了三個小姑娘:說話聲特小斯文靦腆白白凈凈的劉嫣秀,文靜內向的張冰心,假小子一般大嗓門又愛笑的周謠.她們手中各捧一束康乃馨,齊聲道:老師,母親節(jié)快樂!看著束束隨手顫顫的花,我的心也跟著產生共振,那種震撼,如同電擊一般觸動著我的心靈。她們坐了約半個鐘頭離去后,我再仔細看看那三束花,一黃一紅一粉,各用繁密的滿天星點綴著,那紅色的熱烈,黃色的高潔,粉色的溫馨,都是那樣的端莊文雅,那樣的平和,清清淡淡,一點都不張揚,沒有那種雍榮華貴的顯赫,走近聞聞,淡淡的花香,幽遠清香,這幾束花點綴了我那簡陋的房間,讓我想到了“斯是陋室,唯吾獨馨”的詩句。我不擅養(yǎng)花,對于侍弄花是外行,但這幾束花我很喜歡.幾束康乃馨一點都不嬌氣,生命力很旺盛,在瓶中開了一個星期,花瓣也沒顯出枯萎。
很奇怪,只要看到靜靜開放在書桌上的康乃馨,不論自己有多不開心的事,多煩,多悶,內心的世界一準會平靜如水,清轍如鏡,慢慢地演繹著過往的歲月。好久之后,這幾束康乃馨慢慢枯萎風干,但我仍然愛之不釋,最后把它們當作標本那樣夾在我我最為喜歡的散文書《文化苦旅》中。它們是我教學生涯中的一盞燈,是我人生經歷中的一個升騰點,也是我今后工作中的整衣鏡,我要讓它們陪伴我的生活,修飾我的舉止,純凈我的心情,快樂我的工作。
幾年過去了,可我總是時時記起這三束康乃馨,每當想起它們,眼前涌現出的便是三尺講臺以及講臺下面那一雙雙充滿純真稚嫩渴望的眼睛,那眼睛中的光芒直射著我的靈魂,鞭策著我的工作,審檢著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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