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列車疾馳過一片遼闊的北國大地時,瞬時,時間停留,記憶靜止。一路向北的行程,讓我有緣與一座以北的城市相遇,相識,或者邂逅,聆聽屬于她的故事。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圓熟練達的性情,風韻卓絕的韻味,讓一座城在時光洗禮中交融并濟,海納百川。在這里,走進她貫通的脈絡(luò),深入一條隱伏在漫長清幽空間里的隧道,嘗試在此尋找一些丟失的東西,一份塵封記憶,一種消亡在時光深處的聲音,一樣褪去光鮮的色彩,或者一個誕生在久遠的自我。 這一切源于一座古城的秘密,沿著如今已殘缺不全的石板路行走,幾代男人曾在四合院那口老井與幽靜的月光中,感嘆生活。幾代女人曾在屋檐邊的老槐樹下,納過先人的宏偉建設(shè)藍圖,繁衍后代。幾代嬰孩曾在內(nèi)屋殿堂的黑神龕供奉過家族的信仰,光宗耀祖,或者讓更多家丑在這里醞釀而成,陰暗宅基洞里的老鼠領(lǐng)教過不同居家人溫柔或毒辣的目光。上世紀某個時期,它的尾巴掃倒高堂的祖宗牌位,讓接連噩夢顯現(xiàn)在子孫的腦海。江南水鄉(xiāng)的風情畫韻,繁華都市的車水馬龍與她的記憶無關(guān)。這也許是這座底蘊深厚的歷史文化,正不斷高速前行發(fā)展的現(xiàn)代名城留給自己的某種紀念。 不知道這座以北的城市出于何種目的,只知道她留下的紀念僅是生活進程的零散片段,任何時間,地點都足以勾起她的無限沉思。 歲月于此,算是留足了情面,楊柳吐綠,河溪東流,暖風拂面,時間不斷將它們一次次消解與重構(gòu),唯獨讓一條巷的內(nèi)質(zhì)初衷清晰顯出。于是常常感覺,一座城市的本質(zhì)發(fā)展,僅憑它所展示的那部分是遠遠不夠的。走進進老城區(qū),路過繁華褪盡之處,目光在連成一片的屋檐下停留,散發(fā)著往事氣息的土瓦房,那里的故事大概是個謎。 天窗 紅袖老木建成的門窗,兩扇木質(zhì)的門扉半開半合,蛀蟲在上面遺留下坑坑洼洼的時光印痕,門邊是一株高聳的滿身粗糙的榕樹,不知何年何月,鳥雀早已在上面搭了草窠。雕刻鏤空的磚石門樓呈八字而開,古圣先賢,四大神獸被銘刻于此,細致的雕花,沿著磚石門樓的邊緣圍成圈纏繞在一起,這是一個沒有簾幕的舞臺,這里沒有鮮花和掌聲,伴隨著只是歲月老人的見證,誰才是,或曾是它真正的主人?竟無人知曉! 鏤空的木窗層層疊疊,把我本就模糊的視線弄得更是曲曲折折,青苔滿布,蛛網(wǎng)密布,甚至還有殘檐斷瓦……這里是它們的世界還是老巷主人的?我滿是疑問,也很奇怪。也許層層疊疊的鏤花門窗為的是不讓外人將內(nèi)室一眼望穿,精美細致的花紋是為了射入斜陽斑斑;青苔滿布是加以先綠的不加任何點綴的天然裝飾,門楣上倒貼的“福”是真正福氣的到來。“蛛網(wǎng)密布”也許是無人打掃加之年代久遠。這宅院的門窗雖沒有故宮博物院的金碧輝煌,沒有鳳凰古鎮(zhèn)的柔情似水,更沒有現(xiàn)代都市高樓大廈的雄偉壯麗。卻獨守著一份自己的情懷。難怪會有《臨江仙》的輕嘆:老屋風悲脫葉,枯城月破浮煙。誰人慘慘把憂端。蠻歌犯星起,重覺在天邊。秋色巧摧愁鬢,夜寒偏著詩肩。不知桂影為誰圓。何須照床里,終是一人眠。 也許老宅主人這般用心良苦,只為幽靜守候,F(xiàn)在,我漸漸懂得,它在生存靜默與凝然守候中為的是什么! 孤墻 金碧輝煌紫禁城,紅墻宮里萬重門。 太和殿大乾清靜,神武樓高養(yǎng)性深; 金水橋白寧壽秀,九龍壁彩御花芬, 前庭后院皇家地,曠世奇觀罕見聞。 ——《紫禁城》 我在這座城,見過的最美麗的墻是古老宮殿中高大的紅色城墻,還有修建護城河的那一塊塊堆砌而成的大理石,這里的墻多少有些蕭條,表皮有剝落痕跡,讓人不免無限感嘆。一堵墻的距離相近或者遙遠,在一個由無數(shù)堵墻圍成的空間中,我卻無從找尋它的源頭。在經(jīng)過蜿蜒巷子的深處時,很多堵岌岌可危的土墻都被寫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那里有一位老人坐在?吭诼愤叺娜嗆嚭笞,看著眼前的一堵寫了醒目大字的墻,目光呆滯,也許她的下半輩子只有將有關(guān)墻的記憶裝進腦海才得以永久保留,為自己,更為兒孫。而我始終覺得一堵墻的華美風采不是在攝影師高超攝影技術(shù)下,于圖片中所展現(xiàn)出。那里還有幾個孩子在玩耍,看到我走過時,他們的眼里除了童真外隱約有一絲無奈。 念起一首關(guān)于墻的詩:廢宮深苑路,煬帝此東行。往事馀山色,流年是水聲。古墻丹雘盡,深棟黑煤生。惆悵從今客,經(jīng)過未了情。.幾重墻壁貯春風 街西無數(shù)閑游處,不似九華仙觀中。花里可憐池上景,幾重墻壁貯春風。青龍岡北近西邊,移入新居便泰然。冷巷閉門無客到,暖檐移榻向陽眠。階墀寬窄才容足,墻壁高低粗及肩。莫羨升平元八宅,自思買用幾多錢。 它的美麗與哀愁,不免讓人心生憐憫。無論是在繁華市區(qū)還是幽靜的郊外。 翻閱一座內(nèi)心的廟 巷子的拐角是一處古廟,殘損的檐頂和窗欞,與院子里一棵花樹兩兩相望,那樹還茂盛著,正將午后的陽光細細篩落,空氣中滿是枯葉的氣息,只有偶爾的落葉觸動了空氣,擾亂了深巷的靜謐。門窗、簾籠、紅柱,雕著花草蟲魚,不怎么完整,卻依稀可辨,顯得彌足珍貴。就象把一段塵封的往事定格,外面的世界是紅塵萬丈,而在這兒,我以及老巷里的人們卻不知身處何世? 我就如何停留在這時間的靜止或是倒溯中,看她把這土地的根源保留得如此有生機活力,在以前寂寥地掛在空中,散發(fā)著一層淡淡的暈,朦朧得失去了時間概念,廟宇在自己香火旺盛的前生,不知照過多少夜歸走在巷子里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或為錢、為名、為利、為欲,深巷仍記得他們舊衣裳里的歡樂與傷痛,辨別得出他們的脈搏與呼吸,預(yù)見得了他們的過去和歸宿,在夜深人靜時,明月照著巷子,照著他們古今恒一的愛與恨,也照徹了歷史與現(xiàn)在。建在久遠時空,卻也建在了我的一顆始終搖曳的心! 天井 踱過巷子的廟宇,已近午后。淡淡的陽光投過巷子旁的槐樹葉縫鉆進來,落在鋪滿石層的巷子間,我看見了那些點點滴滴的光亮! 由于年代久遠,枝葉繁茂,這里的陽光不常進來,除了萬里晴空無云的艷陽天。我走到了天井旁,它四壁的古石已然爬滿了深綠里泛著枯黑的青苔,不知是哪朝哪代開始萌發(fā)的;也不知它在井石依附的根源究竟有多深。井壁的磐石淤積的是一層又一層厚重的青苔,或者歲月遺痕。一個敞著門,看得見里面潦草的天井,縮在墻角的貓與在庭院一口水缸中暢游的魚兒,百姓們的家居生活,如同陳舊的底片,一幕幕,一遍遍地,在我的腦海重復(fù)上映! 這或許是大戶人家的天井,從白手起家,到家中資產(chǎn)腰纏萬貫。卻遇到打江山容易守護江山困難,對于家中的財產(chǎn)始終放不下心。也許為了防盜起見,所以老宅的前門樓才做得異常高大,甚至高過屋頂,這異常高的門樓在給老宅安全的同時也給它以黑暗,為了那不可或缺的一絲陽光,于是主人毫不猶豫地鑿開了天井,鑿出了一個世紀的艱辛史。 從外面深進來的陽光的觸角剛剛夠得著天井的靜壁,透過光滑的井壁,井水在磐石苔蘚間依稀晃動著,井的下面還是一片模糊的漆黑。卻依然能看到水如明鏡。從前我并不懂得天井到底是什么,如今親眼見了,總算明白了幾分,圓溜溜的井壁四周由堅硬,表面布滿坑洼的壁石壘成,以前整條巷子的人們都會排隊來此打水,他們會在打水間隙談天說地,結(jié)交友誼。如今這井已走過幾代的春夏秋冬:淡淡的斜陽闖進來,零落的雨絲飄進來,刺骨的寒風刮進來,還有那蒼白烏黑的云,漂過深巷上空上也會忍不住把窺探的目光伸進來,送來一場及時或傾盆暴雨……我恍然懂得了天井對于老巷的意義,正如陽光對于生命,建筑對于城市的意義,水滴對于海洋一樣;它便是宅中人生活的全部意義。 宅的空間是高大的、幽深的,有時候卻也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家待字閨中的小姐——假設(shè)這商家富戶有一妙齡小姐,豈不是憂傷寂寞,孤獨無助?或許天井是她唯一可以期盼與寄托情感的地方。就像老巷寄居在這座古老而又現(xiàn)代的城市。 此時雖近午后,卻不知哪戶人家的一只大公雞站在天井旁一堵土壘的墻壁上,突然啼叫起來,嗓門清風穿堂。嗓門也許那只公雞就是她曾經(jīng)喂養(yǎng)過的生靈,它油亮鮮艷的羽毛就是曾經(jīng)被主人那雙纖細冰冷的手所撫摸過,公雞嘹亮的歌喉在巷子的淡淡的斜陽中越飄越遠,飄出了天井,飄出了老宅,回蕩在巷子里,喚醒了沉睡中的巷子里的人們。人們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我始終不是這戶人家的小姐,我有自己的生活的世界,不能再用這相似的撫摸混淆公雞的啼叫,也不能讓公雞的悠長的呼喚使自己的思想變得飄渺:這里是夢想的寄托,是希望的所在,但同樣也是飄渺虛無的遐想,但我更希望這是能讓所有生活在此的人都能觸摸得到的真實形體。 剛剛走過的老巷,還有那口深井,不同的兩個世界,古往今來的一次對話,在過去到當下的這段漫長的歲月里,它一直在光輝與屈辱的歲月里洗禮著,見證過一段段的歷史歲月,時光鋪開了它整齊的階石,人,就這樣一步步走向歷史,走到時間的記憶深處,去找尋祖先的足跡與指紋,追問父輩留下的故事謎團,從中細細辨認歲月的遺產(chǎn),將永恒滄桑永久保存,作為這座以北為名的城市的歷史遺物,也作為過去的見證! 那是一種聲音。只有在井中才能聽到的聲音。我會靜靜地傾聽那藏匿于時間深處的音符,感受靜謐與深邃,尋找到一些遺失的東西,那本是一個正在快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化都市所不能或缺,所恒久固有的,人們身處其中,卻把它們丟了,事實上,在丟失掉那些東西的同時,也將自己迷失在時間的窗口外! 城魂 一座城市的歷史就是一個人的歷史。年當幼時,目見一座城市夢想的誕生;時值壯年,騎在這城池的繁華馬上;日落薄暮,撥弦唱那一段昨日黃墻;命至盡頭,便與它一同消亡。 對城市中的人來說,城市是他們生于斯長于斯也寂于斯的地方,是他們的家園,也是他們的母體,有時候雖難免厭倦煩惱,卻總會在遷變時動情深摯。城市對人也是如此,雖然她總是不由自主地被人破壞著、塑造著、改變著,似乎在歲月鐘里,早已無數(shù)次地面目全非,記憶全飛了,但她就像廣袤土地上歲枯歲榮的原上草般,將所有的感情都鮮活保存在了背后的泥土下,頭頂?shù)目諝庵信c懷抱著的面孔上。就算是那些面孔逐漸老去,老去的面孔逐漸離去,離去的人逐漸被遺忘,但城市依舊記得他們,就像老人們依舊會翻著老皇歷,一頁一頁數(shù)落著,城市的故景與舊事一般。一座城市的生命仿佛便是一個人的生命。歷史古城的構(gòu)成,更像一件生活中永遠在使用的繡花衣裳,破舊了需要順其原有的紋理加以“織補”。隨著時間的推進,它即使已成了“百衲衣”,但是還應(yīng)該是一件藝術(shù)品,仍蘊有美。各類建筑既有如此動人的表現(xiàn)力,又都不是各自為政,而是融合在宏大的煥然整體之中。 這座以北的城市就是在這樣的韻味中,游過一天又一天的晨昏,而這里的人們也正是在這樣的韻味中,避過了一輩又一輩的風雨。風雨如晦,他們的性情就在這風雨中磨洗得圓熟而練達,豪情而包容,充滿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