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夏天,經(jīng)歷失去至親的痛苦的我,瞞著母親獨自跑到一個古鎮(zhèn)上住了幾天。早前看到有文章說旅行只是一劑鴉片,被濫用以麻痹神經(jīng)。而那時的我,的確是把它當作鴉片來使了——我是如此深陷于有他的記憶。
那個生命中遇到的第一個男人跟著我的十八歲一起消失了。每當回憶之手在某個時刻突然伸向過去時,我只能一邊告訴自己這是多么珍貴而美好的回憶,一邊拼命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像是用刀子在心臟插上一刀然后笑著說沒關系。傷痕太深,時間無力修復成原樣。結痂,脫落。今后無數(shù)次看到那個印記,那種疼痛依然會跨過年年月月從皮膚深層里傳來。
誰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是生與死!
當我背著包到達那個古鎮(zhèn)的時候,已是近黃昏。
夏天的氣息才剛剛開始在這些古老陳舊的屋檐下蔓延,青石板自顧自地躺著,對歲月的痕跡漠不關心。耳邊隱隱約約能聽到江水的聲音。
我找了一家靠江的客棧,老板是一個溫和親切的老婆婆,老伴已去世多年,她一個人住,很有一種晚景凄涼的感覺?墒情_客棧給她的生命里注入了一種持久的活力,好像漫長的日子因為有了一種堅持而顯得不再那么難熬了,陌生人的到來給這棟孤獨的房子帶來了生氣。
“商業(yè)化”給這些原本生活貧困的居民帶來了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雖然全國各地的古鎮(zhèn)都開始被抹上厚厚的脂粉氣,但是依然能吸引無數(shù)的文青、背包客以及在城市的喧囂里筋疲力盡的白領們前去尋找所謂的“內心里需要的東西”。
也許他們只是跟我一樣,尋覓精神鴉片而已。我自嘲地暗笑了一下。
又或者真正重要的,只是那一份悠閑而自由的感覺而已,畢竟真正的美女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
房間很小,只有一張床、一個柜子和一臺老電視機。推開我住的房間的窗戶,窗外不遠處便是緩緩流動的江水。很多人在江邊戲水,我向老婆婆要了一雙拖鞋,然后穿上它踩著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向江邊走去。鞋底與那些古老的石板相觸的質感向人傳達著一種莫名的安穩(wěn)感。
和鳳凰一樣,江水里面修了鵝卵石小路供游客行走。我在岸邊盤腿坐下,看著四周的人來人往,努力讓自己的心從壓抑的哀愁織成的網(wǎng)中解脫出來。
突然我注意到了一個女人,穿棉布長衫,棉布褲子,戴頂窄邊草帽,挎著個相機踩著鵝卵石慢悠悠走在水中。她沒有脫鞋,腳下的一雙球鞋就那樣半泡在水里?床怀瞿挲g,約摸也有三十歲了,裝扮卻偏年輕,沒有化妝。她很享受地欣賞著周圍的美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又一個中安妮寶貝之毒的女文青!
我還來不及在心里感慨一下對安妮寶貝的諸多意見,目光又被一對情侶吸引了。男的是一個外國人,高大強壯;女的是中國人,小巧玲瓏。那個外國男人先是給女朋友照了一會兒相,然后心血來潮似的將相機交給女友,和衣下水游起泳來。滿滿一江水,只有他一個人將自己完完全全交給了自然。
我的心突然就激動起來,有一種微妙的愉悅感,我從不知道當我觀察別人的快樂時自己也能被不知不覺的感染。
自由,隨性,不介意旁人帶有探究性的眼光,這才是生命最本真的樣子。物質是欲望的罪魁禍首,而同時欲望推進物質的不斷發(fā)展,如此循環(huán)。于是現(xiàn)在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這個社會,有著太多的可能和太多的選擇,種類繁多往往容易眼花繚亂。而我們,就在這種眼花繚亂中迷失方向,在這種眼花繚亂中被麻痹感知幸福的神經(jīng)甚至失去自我。幸福成了一個高級名詞,必須造出一個高級的生活句子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它。卻不知,那些細微的幸福如同不起眼卻時時刻刻出現(xiàn)的助詞被我們遺忘在了生命如此漫長的篇章里
我有一種清風拂過心田的愜意感,那些像安妮寶貝一樣的人,暫且不論遁世的價值觀如何,至少,她們能夠僅僅從一杯清茶,一座斷橋這些簡單的生活片段里感受到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幸福,領悟到生命的意義。那些世間被大多數(shù)人遺忘的美好還被另一群人觀賞著。
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昏黃的燈光下,老婆婆坐在門前的矮凳子上與鄰居聊天。我向她問了聲好然后上了樓,老舊的木樓梯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公用的浴室散發(fā)出一種讓我反感的異味。
所有的一切都載滿歲月侵蝕的痕跡,我一步一步上樓,覺得自己在走一段通向過去的隧道,在隧道盡頭,我能看到那個還扎著兩個羊角辮的我,小小的手握著他大大的手,內心的安穩(wěn)不曾離去,溫暖不曾離去,他不曾離去。
但現(xiàn)實是,我最終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繾綣在棉被里,兩個月來我第一次覺得好輕松。我不敢關燈一個人睡,那段時間我總害怕做夢。能睡一個好覺也變成一件極度幸福的事情,人在物質比較匱乏、境況比較糟糕、環(huán)境比較惡劣的情況下,感知幸福的神經(jīng)才會異常靈敏,也比較容易覺得滿足。棉被上沾滿歲月的味道,我仿佛能嗅到這個房間的過往。徜徉在歲月長河里是一種幸福,經(jīng)歷是一種幸福,笑是一種幸福,哭是一種幸福,做他十八年的女兒也是一種幸福。有未來可希冀是幸福,有過去可懷念也是幸福,所有過去的存在都隨風而去了,愛也不曾離去。
我們終將一個人走在這條道路上:一個人沐浴生的洗禮,一個人追尋生命的喜悅,然后一個人,無所畏懼地,奔赴死的宴會,
我想這一覺睡醒之后,便是收拾好背包回家的時候了。謝天謝地,這一劑鴉片止痛效果良好,而我,沒有上癮。
我知道當我睜開眼會看到一縷溫暖的陽光照進來,那又將是嶄新的一天。
我知道未來的每時每刻都會有一個人在等我,不離不棄——那是未來的我微笑著等待迎接現(xiàn)在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