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城中,滿目皆是灰白,灰的柏路油,白的建筑外墻,當然,偶爾會有姹紫妍紅的廣告在街角或廣場上張揚,灰蒙蒙的天空卻從來不曾改變顏色。
品完中秋月與月餅之后,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已然穿上了長袖,走上街上,那些晃動在眼前的光溜溜的長腿上套上了各式各樣的織物,城中不分季節(jié),恰恰江南的四季也并不分明,那些四季長青的香樟們并不曾告訴我時光究竟從穿行的時光里晃過了幾格。我窗臺上的花兒草兒們依舊綠意盎然。
桂子飄香的時候,我疑惑過,然水依然豐潤;而柳,依舊嫵媚;而荷們,依舊在青翠的華蓋上滾動了晶瑩奪目的露珠;風,依舊和煦;陽光,依舊灼熱而燦爛。
終于,有一片葉子,枯黃了,在風中凌亂,落在我的手上。還有些滋潤的葉片,已然干涸了的葉柄,在我的指間輕捻,散發(fā)著銀杏微苦的清香。風向轉(zhuǎn)了,清涼的西北風兒,干而冷,終于,兩片,三片,更多的葉子,紛紛揚揚的在風中舞蹈。清晨的馬路上,有了星星點點的覆蓋。
書上說,一葉知秋,用在北方或許是對的,用在江南則未必,江南的春風里,也是有去歲的老葉片們在風中這樣飛舞著飄落的,那場景,如此際的秋并無分別,那時的陽光與水,也有著恰如今日的性格。春與秋,錯落著相同的秉性。絢爛而溫和,優(yōu)雅而從容。
我相信這便是秋了,看看日歷,已過了霜降,只是我沒見到過青青草或是樹葉上的那層粉白晶瑩的霜。是時光失了棱角分明的個性?還是我的感覺如這角質(zhì)的香樟葉一樣遲鈍了?清晨的百牙塔頂上,飄著混沌般的霧,濃濃的,百牙塔與塔邊的樹,象是浸泡在一碗濃湯里一樣,我在早間的林間跑步,在霧里穿行,卻是濕了頭發(fā),也濕了衣裳的,到了午間,塔頂?shù)奶炜,排著綿延千里的瓦棱云,如祖父用鋤頭在黃土地上勾出來的菜畦,有著小小的波浪般的起伏。晚歸的時候,樹梢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纖云,而西天向外散射著漫天的紅霞,血一樣的,奪人心魄。湖邊的蘆葦們,輕搖著雪白的蘆花,鮮紅與雪白間,有了極致的對稱與輝映。心,頓時格登了一下,柔柔的,疼!
想到秋,便想時兒時家中貼著的一幅楊柳青的年畫,金色的山林間星星點點的楓葉的紅艷,金黃的柿子掛滿枝頭,田間里,金色的稻穗,打谷場上金色的圍倉,老人捧著黃銅的煙袋愜意地抽著煙葉,他的身后,堆滿金燦燦的苞谷,他那堆滿皺紋的臉上散發(fā)著金色的光澤,那是豐收與喜悅,是一種辛勞之后得意與圓滿 。那老人,象極了我的祖父。
我的老家已經(jīng)拆遷了,祖輩父母們及于我曾經(jīng)耕作過的土地已然被生硬的混凝土覆蓋,我已經(jīng)多少年沒聞到過泥土的氣息與作物的清香了。趕在這秋高氣爽的一脈風和里,我奔向那金色的田野,讓陽光直直地打在我的臉上,腳踩著柔軟的青草,那一叢叢的青色剎時間淹沒了我的雙腳,俯下身來,用手撫摸如劍般直立的稻葉,用手托起沉甸甸的稻穗,水稻上細細的絨毛沾在手上,癢癢的!稻谷在風中呼吸,吐露著獨有的芳香。
平天湖安靜了,湖面上折射著細碎而耀眼的鱗光,青的山,黃的葉,白色的蘆花,及于天之蔚藍,云之潔白,都一股腦兒地倒映在一灣清泉里,還有著的,便是我瘦長的身影和我凌亂在風中的頭發(fā)。
葉子漂在水面上,讓細細的浪收集在岸邊,有細細小小的魚兒在葉子間嬉戲,也有著白鷺、翠鳥和一些我認不出來的水鳥們在水面上低低的飛過, 偶爾沖向水面,湖面上就泛起一圈圈的波浪來,后復原成一面干干凈凈的鏡子,照著的,是這樣干干凈凈的秋天。
一直想著古人為何用“剪剪秋水” 一詞形容美人之妙目,今日看來,的確生動,妙目濕潤,含情脈脈,顧盼流轉(zhuǎn),清澈而干凈,柔弱而無辜。比之與“梨花一枝春帶雨”來,更多了層“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會之境來。“秋水”二字,干凈,清澈,簡潔,也玄妙。倒是想起伊人的眼眸來,那一泓“秋水”也活泛在心田里了,如此際在清風里微瀾的湖水,一圈一圈的波紋。
搬遷的老家如今只剩下來龍山了!兒時放牛的所在,也是我最初的樂園,一眼望不到邊的金黃,是櫟樹,偶爾一朵鮮紅的,是火紅的楓葉,冬青和香樟們依舊青翠。兒時的我,在這個季節(jié)里, 總是挎上竹籃去采摘橙黃的栗子,也會采到野柿子,“七月毛栗八月楂,九月板栗笑哈哈”,農(nóng)歷九月,正是此時的金秋十月吧!牛背上的時光,正是一樹一葉的枯榮,一草一木的變遷,一日一日的早出晚歸的游走,那樣親密無間的感知自然,感受四季,感受著陽光,水和風。母親正晾曬著弟弟采來的栗子,倒是不多,象樣子的樹都被砍伐貽盡了,只有些未成材的樹,結(jié)不了多少栗子,能有些收獲就很不錯了。我抓了一把,咬開一顆,甜且糯,有陽光的味道,也有霜與露的味道。
父親佝僂著腰,費力的擔著兩稻籮山芋進來,沒有土地,這是他們在已征用卻仍未開工的“圈地” 里開荒種出來的,比之于先前自家地里產(chǎn)的,小了很多,“多著呢,我開荒了半畝多地種它,收得不少!”父親喘著氣說到。“可惜沒了地窖了,存不到開春的,你多帶點嘗嘗吧!”唉,兒時偷著烤山芋,那種香味,怕是沒有機會再嘗到了!秋天的味道,是老家的味道,是兒時的味道,溫暖,甘甜。
是夜,與父母一起吃飯,飯后我獨自走在家鄉(xiāng)的曠野上,一弦曉月已過半圓,明晃晃地掛在湛藍如水洗過的天空,幾顆星星圍拱在邊上,如兒時圍坐聽祖父講古的我們,云兒知趣,不知躲到哪里偷懶去了,這樣的明艷與純凈讓心里也變得干凈而純粹,我從衰草成壟的小路間踱步走著,秋蟲們依舊未停止歌唱,這歌聲清脆而激越,明亮且高亢,絲毫沒有哀傷的意味,看來,對于已成過去的繁華的夏,它們并沒有太多的留戀,對即將到來的冬,也從不會畏懼,活著,就歌唱,這倒是一種豁達而開朗的態(tài)度。相比之下,紅塵中如你我,倒是糾結(jié)的太多了。
樹梢上一抹炊煙如練,如張大千的寫意,在天空與林梢間留下大片大片的留白,晚歸的鳥兒,無聲地劃過天空。
誰家在炒花生呢?那香味彌漫著,隨晚風飄散,纏繞著小小的村落,哦,花生!“花生就酒,神仙請不走!”祖父的酒壺邊,永遠有幾顆花生的,他咪一口酒,往嘴里丟進一;ㄉ祝粗挵桶偷奈,拿起幾顆放進我手心,用手一點我的腦門,我握著花生米就跑開了,今夜,老頭,你是不是也在花生就酒呢?
穿過荷塘 時,夜已深了,倒真是有些涼意,荷們并沒有頹廢,翠綠著,挺抜著;塘邊柳在微風中搖曳;水鳥們見到人影,撲欏起了翅膀,
沒有荷花,荷葉的清香并未隨著夏遠涉他鄉(xiāng),在這微寒的夜里,愈發(fā)清幽, 此刻,直鉆進人的心腑間,人,從內(nèi)而外的清爽。塘埂上栽的幾棵桔子已經(jīng)熟透了,我摘了一個,剝?nèi)テ,塞進嘴里,酸酸甜甜的,滿口生津,精神為之一振。
媽迎出門來,給我加了一件外衣。秋夜平靜如斯,躺在床上時,看窗外月與星,沒有一絲的睡意,“銀燭秋光冷畫屏, 輕羅小扇撲流螢。 天階夜色涼如水, 臥看牽?椗” ,杜牧,到底是在池州呆過啊,一首《秋夕》恰如此際的秋夜,穿越千年,我們一起“臥看牽?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