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理發(fā)記
位于縣城廣場一角的修辭，在相同長寬的匾額下，
步入臘月的尾巴。以拯救“舅舅”的卦辭
呈現(xiàn)，在一把剪刀的指證下，編纂一份略頹廢的生活志。
“老師”的稱謂串綴碎發(fā)，行業(yè)的標(biāo)桿
近似虛擬。妖嬈與陰柔是一對近義詞，而父親和我
則是一種悖論。幼時，他執(zhí)掌我豐沛的頭顱，
他那已經(jīng)稀疏的原野如我的此刻，婦人于圍脖之側(cè)，
清理我的貧瘠，以及那穿越了恍惚的形象。
此時，多少人的頭發(fā)成為實驗體的言說，
在藝術(shù)、庸常、影像、技術(shù)、追憶和克制的儀態(tài)下，
演繹自我的舞臺。那些飛逝的點綴，
將以繁瑣而逼仄的映像鐫入下一個年輪的標(biāo)志。
在辦卡或漲價的音符里，我被再一次清洗頭皮，
以煥然的心理替代一次并不愜意的旅途。
那喧囂的尾聲里，我知道，春天即將到來，
一個國度和民族的尊崇和卑微已然覆蓋。
二、回鄉(xiāng)記
車輪帶我抵達(dá)，祖父、祖母的墳冢，以及外祖父、外祖母的
炊煙。小鎮(zhèn)上，嶄新的格局正在形成，
鄉(xiāng)政府的外圍，學(xué)校的院墻慢慢高聳，如一棵青翠的白楊。
集市繁茂，車窗展開。村子里的墻壁粉刷一新，
肯定不是為了迎接，而是意蘊(yùn)深遠(yuǎn)，仿佛回到了六百年前，
祖先瞭望的剎那。一匹火車自遠(yuǎn)而近，
穿過我的視野，和時間的羅盤。
紙錢渙散，茶酒陳列，以及世俗的王國里，
墮落或飛升的譬喻。牢獄之手，或蒼蠅的縈繞，
仿佛成為一次祭拜的注腳，并未遠(yuǎn)去在視線之外。
我在早晨到達(dá)，在下午離開，這多么像一出
誰也無法隔離的劇目，三段式或起承轉(zhuǎn)合，暗喻了
生命的庸碌和高潮，那車輪轉(zhuǎn)彎時的加速或和緩，
穿行于敞亮或緊蹙的路徑，在回憶和現(xiàn)實之間搭建
并不堅固的橋梁，那僅僅只是作為一種別冊的存在。
三、年夜飯記
牛腩和豆腐相映成趣，帶著帽子的父親
和一臉陰晴的母親，并未習(xí)慣上席的位置。
我知道，在妹妹和妹夫之外，我尚欠缺并不漫長
卻不得不去考量的深刻或起伏。菜肴談不上精美，
服務(wù)員的背影，映襯著小城餐飲的浮夸或粗糙。
我們一起咀嚼，或飲下這少半瓶僅次于茅臺的
釀造。對話，或沉默。這大概就是春秋的大部分內(nèi)容。
我們希冀來年依然盛大或舒暢，并順便剔除
些許的雜質(zhì)，令一篇行文變得更加圓潤和純粹。
夜燈高掛或編綴，以絲綢或螢火蟲的意象，
佐證在場的詩意和遼遠(yuǎn)。遠(yuǎn)處的山，早已成為黑的
一部分，近處的光，仿佛是星光的一部分，
而月亮早已隱入了她自己龐大的肉身。我和父母
走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在前，我陪著母親，
這并不十分完美的格局，像一首詩
永遠(yuǎn)無法結(jié)尾的詠嘆，卻有著恰到好處的韻致。
四、正月初一觀影記
擁堵已然常態(tài)，每一個影城，或虛構(gòu)的世界。
我看我，或和我一般的夢幻和現(xiàn)實。燈光投來，
滿目的后腦勺和瑣碎的方言，即使笑聲，
也沾染“小鎮(zhèn)”的氣息。我管窺并不寬大的空間，
緊湊的座椅之間飄搖的氣味，我聆聽那并非
另一個時空的音色，在戲謔的演繹里滾動。
多久了，一場電影的維度高于現(xiàn)實，也高于
內(nèi)心的期許。我一次次走進(jìn)或走出，這是虛擬的
中間路線。譬如，多年以前，幾個少年
在一個蜂窩煤爐之側(cè)觀賞香港和遠(yuǎn)方，
以及那陷入了迷離的辯駁和疼痛。
我并未全部忘卻，而是全身心投入，這里就是
核心，虛擬中飄搖而出的星球或飛船，
在虛幻的宇宙中表達(dá)個體或式微。沒有誰不是
自個的主宰，沒有誰不在一場熱烈的影像里
置換煩擾和疲憊。我?guī)捉ィ中褋恚?/span>
是曙光，或一道道日常之光打通了現(xiàn)實的門扉。
五、城門記
古典的現(xiàn)代化表達(dá)，或現(xiàn)代化的古典重復(fù)。
在并不明晰的城樓上，我自我雕琢：一道歷史的光
正照著這價值不菲的建筑，令豪放派的風(fēng)格盡情展現(xiàn)。
我尚未登臨，你已名妄天下。以秦漢之名，
或一隅長城的復(fù)原，抵達(dá)孟姜女，抑或蒙恬的情愫。
勇毅的戰(zhàn)馬呵，請帶我穿越這平庸的時空，
在不尋常的格局上雕飾舞臺和馳騁。
怎樣的傳聞，才能成為一面完整的城門?雪花的陪襯下，
我管窺圖紙和復(fù)制，在政治和藝術(shù)的雙重考量下
復(fù)述以下的結(jié)論。不是每一個城門都承載了封建或史冊，
不是每一個雕像都意蘊(yùn)了包裝和渲染。
我是千年之前那不可端倪的塵埃，始終飄搖，
終于在此刻，得到了片段的呈現(xiàn)形式。
在此，我重復(fù)一千遍真理或謊言，都無法消除
一座城門的噪音。我知，你建或不建，
都在某些人的心中，再活五百年的壯麗和比擬下，
我按捺悲愴或寂寥，伴隨車輪繼續(xù)彳亍。
六、蜂聚記
互相賦予對方尊稱，仿佛世界都微縮于一餐選擇性的
晚宴。同學(xué)，或追憶的模式化，在數(shù)平方米的
空間里延展。二胎、獎金、忠誠、擔(dān)當(dāng)，以及
語言體系的剝離。我未知這個時代是否還存在
一種迥異于他處的修辭，在特質(zhì)的醋或醬油里探尋轉(zhuǎn)折。
上菜、上酒，上茶、遞煙。身份置換為社會人，
心好像還在十幾年前的風(fēng)中。一碗牛肉面加餅子的
酣暢或饑餓感，充盈于縣城新華書店旁的吆喝中。
我們看過《英雄》，觀過《英雄本色》，在一場隱形的
毒氣里躲過了寒意的拷問。此刻，我們喝下的
仿佛是忘情水，是遠(yuǎn)離于俗世卻又不得不糾葛于縣域的
陳述。方言和普通話之間，本地和別處之間，
我和你，以及我們和你們之間的游弋與恍惚。
念及蜂，集體或紛亂的指代，況如正月寒意的花燈下，
一輛車并未載完的余暇里，那迎接晨曦的低語和悲憫。
七、縣城記
1
古稱金縣，今或?qū)?/span>
省會的副城市中心。
贊美與詛咒輪流上演，仿佛一條蛇的正面和腹部，
我看到更多的高層建筑
壓制陳舊的記憶。
這將是一個沒有了往事的嶄新城市，
以卡爾維諾式的敘述跳躍式前行。
我無法贊美的贊美，在一杯杯粗劣的茶水里流淌，
我無法隔離的批評，在他者的不屑里粉身碎骨。
在小鎮(zhèn)和小城之間，
我游歷了二十公里的田野、早已退出時代舞臺的國企、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
抑或私家工廠，我遍覽了社會主義新時代的房地產(chǎn)宏圖，
以及與之比肩的寬敞的道路。
我并未完全抹殺或忘卻的河岸，
在另一方隱匿的格局上升騰，
那清雅的雕飾里，
夾雜《山河故人》的渾濁，
讓一條干涸的小河在酒精或魅惑的映襯下踱上了天際。
2
現(xiàn)在，她的五十六萬個細(xì)胞一起運轉(zhuǎn)，
此時，她縱貫了黃河的肉身緩慢蠕動。
我考量她靜寂或熱鬧的布局，
佳麗般世俗的名諱，
沁入她暗淡的血脈，試圖跌宕起一條巨龍。
我知道，須有一個圖書館、一個博物館，
以及那些無用的事物，
才能構(gòu)建起一個縣城完美的制度。
我明了，須有那些荒謬或真實的吶喊存在，
以逾越了時間的垮掉和頹廢，
才能品讀那粗糙技藝釀造的酒水。
我希冀，須有一座高高在上的廟堂，
和散落江湖的碎片，破或立的結(jié)構(gòu)哲學(xué)，
從法國巴黎可以悠然抵達(dá)這堪稱千年的肌膚。
我清楚，一碗炒面的品格，一條釀皮的源頭，
甚或一碗甜醅的醇厚，以及一罐水果罐頭
和一掛水煙的粗野與韻致。
我走過林立或交錯的街市，昔日裝點于繁茂或清冷的
武俠小說、瓊瑤書寫，都消散于泥土的深處。
3
這是我的縣城，
也是你們的縣城，
是這個國度上大部分縣城的重合和閃爍。
他們將暗喻轉(zhuǎn)為明燈，
他們對現(xiàn)實充滿了憧憬，危機(jī)仿佛遙不可及，
“何必呢?”每個靈魂都是如此，
在如此富麗和有序的舞臺上霓裳飛旋，錦旗噴薄。
多么幸福。祖國。“多么”的言語范疇內(nèi)，
樓群更加高聳，廣告更加整齊，
罪惡更加尋常，應(yīng)付更加自如。
我翻開虛無之書，那些螞蟻般的字符用自己的方式表述：
這是一個常識恍若隱形的時代，
這是萬歷447年的一隅盛景或暗含于心的衰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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