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與婆婆聯(lián)合開了家服裝店,店子就在村東頭的古老集鎮(zhèn)花市上。店子開了近半年,婆媳倆月月都要輪換到省城漢正街小商品市場進一次貨。
婆媳倆之所以在老家洪湖合開這家服裝店,除了賺些零花錢外,一是為了給他們各自的男人一個鐵打的后方,二則呢是為了共同照顧好死了丈夫的太婆婆,也就是花容婆婆的婆婆。
這個月,逢雙,該是婆婆進城的日子了。說是婆婆,但年紀卻并不大,今年剛滿45歲,婆婆的丈夫帥將軍也在省城,打點一家家裝公司,年收入不菲。將軍年輕時異常英俊,大眼濃眉國字臉龐,身高一米八五,眼下雖年過四輪生肖,然而那份俊美卻絲毫沒有褪去半分,反而增添了大幾成成熟之美。如今的將軍有錢又不乏帥氣,所以婆婆呢就有些放心不下,時常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擔心和不自信。
該婆婆進城,婆婆內心深處也確實想進城。這一來是要進貨,二來呢也想順便探探親,與丈夫親熱親熱,以免他的那位并不算老的男人犯下見不得人的錯誤,自己也搭個便車,樂一樂,讓并不蒼老的愛情再年輕一回。更為重要的是,再過兩天就是丈夫的古歷生日,作為妻子,她應當為自己的老公做個壽,將自己作為丈夫最好的生日禮物獻給他。
婆婆雖然非常想進城,并且在思想上和身體上也早已都作好了準備。然而,一樁心事卻在她的心里擱著烙著,讓她始終下不了決心。
這天一大早,兒媳花容在店堂里,對婆婆說,媽,該是打貨的日子了,你郎(即您)么時候動身。坎坏葍合钡脑捯羯㈤_,婆婆的腰就驀然彎了下去,似乎兒媳方才發(fā)出的不是一句話而是一發(fā)重型炮彈,而且正好擊中了目標。
花容見狀,立馬上前扶了一把,問道,媽,你郎怎么了?婆婆的腰彎得更狠了,好像腰眼子又重重地挨了一炮。婆婆緩緩地轉過身來,說,容容,沒什么,媽的腰痛病又犯了,又將叉在右腰眼上的右手,輕輕而十分努力地沿著身子往上攀了攀,身子立起了一些,接著說,所以啊,這個月,媽就不進貨了,這進貨的事呢,還得麻煩你去跑一趟才行。
花容信以為真,盡管她先前從未見過也沒有聽說過婆婆腰痛過,但眼前的場景卻委實叫她不得不信以為真,當然啰對婆婆的信任更多的則來自于,她對婆婆平日為人的了解,這就是婆婆從不說假話、真誠和實在。因此,她找不出半點懷疑的由頭來;ㄈ莶粌H信以為真,還暗自竊喜,因為她實在是太想進省城了,因為她的丈夫也在省城,因為還過兩天就是她和她年輕的老公結婚整整半年的紀念日,她和他結婚后的第6個陽歷8號。
花容一口應承下來。她要回家去準備準備。婆婆彎著腰進了里間,花容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臉上洋溢著一波接一波的笑容,婀娜的身姿顫動了起來,腳步也更加輕盈。然而,誰也不曾料想,剎那間,花容整個人來了個急剎車,她想恢復原狀,因為她突然意識到,正在里間的婆婆該不會無意間看到了她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心里會這樣罵她:瞧瞧,這女子,想男人都快想瘋了!因為,她們都是女人,都是遠離男人的女人,應當是會有相同的想法的,也應該會瞧不起狂想男人的女人,尤其是瞧不起那些將那份狂想公然擺在臉面上的那種輕佻的女人,哪怕她自己也很想男人,哪怕這兩個女人還是婆媳關系;ㄈ萆踔料氲,這個時候,婆婆是不是正在里間偷偷的刻意留心地觀察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婆婆就會更加輕看她了。想到這些,花容下意識地中止了臉上的笑容,身子和腳步也頓時收斂了起來。然而,先前的那個慣性還在,更重要的是,她內心深處的那種喜悅還在,也就是說那歡喜的原動力依然還在,因此,那些剛剛綻放的笑容,以及那剛剛邁出的兀顯輕佻的腳步,還有那剛剛花枝顫栗的身子,一一都僵在那里,好比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突遭狂風暴雪的洗禮,更加美麗動人或凍人。
花容渾身很不自在,但又不敢重新舒展開來。就這樣,花容低著頭,躬著身子,緩緩地碎步,碎步地步出了店門,似乎要讓自己無聲無息地立馬消失在婆婆的眼前。
出了店子,又路過了三家店鋪,花容還是不敢抬起頭來,還是一如既往地貓著,還是小心翼翼地碎著步。直到又走過了好多家店鋪,花容先是緩緩地轉過身,再緩緩地抬著頭,再張開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放眼望去,打量打量自家的店子,看看婆婆是否出了店子正站在店門口正手搭涼棚在瞭望自己。結果令她失望更令她歡喜滿懷。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風韻猶存風姿綽約的婆婆,更沒有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正睜大眼睛深挖細找或目光炯炯目不轉睛的婆婆,或者說,她婆婆壓根兒就沒有出店子壓根兒就沒有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正午時分,花容動身往店子里趕。一路上,花容的心里充滿了對婆婆的敬意和感激。因為,她剛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大的秘密。花容在婆婆的柜子里尋包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竟然見到了婆婆的一個記事簿,出于好奇更出于關切,花容打開看了看,一看,方知她公公的生日就在大后天。其實,早在新婚不久,帥哥就親口告訴過花容,他爸他媽還有他奶奶的出生日,她也著實用力記住過,但怪只怪,她這個剛過門的媳婦,將一門心思都放在丈夫的身上,時間一長,也就將丈夫以外其他的人生日給生生地忘了。
還不等雙腳進門,花容忽見婆婆正雙手搬著一個沉重的貨包,從里間出來;ㄈ菘吹妹靼,婆婆的腰是直的,不僅是直的而且還往后微微仰著,這足以說明婆婆的腰痛業(yè)已好了,或者是根本就沒腰痛過。為了排除其中的一種可能性,確證婆婆究竟基于何種因由而產(chǎn)生出來的那種病態(tài),花容決定試探試探。
媽!花容突然從婆婆的背后發(fā)出一聲尖叫,意在令婆婆猝不及防,給她個突然襲擊,讓婆婆在真實自然的狀態(tài)下顯示真實。婆婆被兒媳的叫聲霍地驚住了,來不及思索,或者說根本就缺乏思想的準備,便迅速地轉過身來,手上的重物都來不及放下,就連體態(tài)也仍然保持著后仰的姿勢。婆婆怔怔地看著花容,用眼睛問著花容:出了什么事?為何如此尖叫?花容同樣也用眼睛問著婆婆:媽,你朗的腰好了?你朗的腰是真痛還是裝痛?也許,婆婆還沒有反應過來。也許,婆婆業(yè)已明了但就是不吱聲?傊,好久,好久,婆婆都沒有回答兒媳的發(fā)問或質疑。
不過,婆婆的臉略略有些泛紅,是那種霜打過后的青澀果子上的淺紅。花容連忙快步走到婆婆的跟前,幫婆婆將重物卸下,又輕輕地放在地上,然后,說道,媽,還過兩天就是我爸的生日,你朗去省城進貨,正好和爸爸碰個面,慶賀慶賀一番。
兒媳的話,打動了婆婆也給婆婆造成了不悅。婆婆心里想啊,這個小女子,別看她年紀輕輕的,對帥家的事可上心,怎么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娘的秘密呢?而且還會動心眼卻不動聲色地一舉就識破了婆婆我呢?更可氣的是,這個小女子,還勸老娘與老公碰碰面,這碰面是啥意思?不就是,臉對臉,口對口,兩口子親熱么?
然而,婆婆并未顯山露水,倒是裝著一副十分實誠的樣子,說,容容啊,你媽我,這腰時好時壞的,這不,先前還痛得要命的,可現(xiàn)在就好好的了!你說,這怪不怪?花容本想戳穿婆婆的鬼把戲,但轉而一想,這么做似乎沒有必要,便佯裝非常信任的樣子,還有意順著婆婆的話,回答說,那也是的!這不,我這個頭昏的毛病就是這個樣子,早上出店子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可現(xiàn)在卻昏昏沉沉的。說罷,花容立馬擺出一副欲睡昏昏的神態(tài)。婆婆心如明鏡,情知兒媳在和自己擺龍門陣,但也不想當面說破,只是順著兒媳的話,說,那就好好睡上一覺,店里有媽看著呢!放心!
這個結果當然不是花容所期待的,花容想要的其實當婆婆的是知道的,但就是不給她;ㄈ萦行┦,心想,你婆婆揣著明白裝糊涂,那我就只好開門見山,實話實說了。
媽!花容親熱但又不失嚴厲地叫喚著。喂!婆婆瞇著一對笑眼,甜甜地應了一聲。
花容度到婆婆跟前,說,媽,我是說,我頭昏去不了省城了,所以,這還得由你朗親自跑一趟才是。這個結果,婆婆當然是知道的,但同樣也是不想要的。然而,婆婆業(yè)已沒有招了。她沒有想到,兒媳用其人之道還其治人之身,她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婆婆被兒媳倒逼,只好束手就擒,爽快地應承了下來。
最后,婆媳倆商定,店子停業(yè)三天,太婆婆托付給鄰居照看,本月8號也就是大后天,婆媳倆一起去省城,按照就近辦事的原則,由兒媳婦在江北漢口漢正街打貨。屆時,兒媳自漢口起身,婆婆從江南武昌挪步,兵發(fā)兩路,同時上車,殊途同歸。
這日一大早,婆媳倆早早起床,燒火弄飯,早早地吃過早飯,便分頭登上了到省城的汽車,因為花容和婆婆各自的丈夫雖然都在同一座省城,但兩人卻隔著一條長江,分別立足在江城武漢的北南兩岸。
一路上,花容快活極了,這一則是在為自己高興,另一則是在為自己的婆婆而幸福。然而,令花容做夢都不會想到的是,她婆婆剛一上車就又下了車,因為她不知道,她婆婆的心里裝有太多太多的牽掛與太多太多的愛,因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