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美有一種鳥叫荊棘鳥。它們的一生只為一次歌唱,從它離開巢穴的那刻開始,便飛越層層高山,掠過叢叢樹林,執(zhí)著而又倔強地尋找那棵與它名字息息相關的荊棘樹。生命辛苦恣睢,卻只為肩負一棵鋒利而尖銳的刺。當它們找到了心目中最高的追求時,就把它嬌小的身體扎進那最尖,最長的荊棘上。任憑羽毛被血液浸染,在陽光下開出一片炫目的殷紅,流著血淚迎著陽光開始它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歌唱,不,我想那已經不是歌唱:是為了心中復活的嘶吼,是對夢想痛徹心扉的堅守。那凄美動人,婉轉如霞的歌聲,足以讓世間所有的聲音黯然失色。然而它們的心卻很平靜:沒有愛憎,沒有苦痛,甚至沒有自己也沒有世界,只剩下不甘心的靈魂隨著翅膀堅持著抖動。一曲終了,它的一生也就此終結。它以一種慘烈的悲壯塑造了崇高的美麗,給人間留下一段華美絕章。
了解了荊棘鳥的故事,常常會想,它們的一生仿佛都是在荒誕中度過的。出生似乎就是為了走向死亡。顧名思義,荊棘樹便就是荊棘鳥的墳墓,看見了荊棘樹也就意味著荊棘鳥的生命走到了末路,反過來,那象征死亡的荊棘樹卻也偏偏成就了它們一生最華美的謝幕?匆娏讼M簿褪墙^望的盡頭。而這悲劇命運的產生恰恰是荊棘鳥對自我生命意識的追求,完成個體生命的解放。而在我們看來荊棘鳥的絕望恰恰是在它看似期待尋找的希望中迸發(fā)出來的。絕望之為虛妄,奈何希望亦為絕望,悲乎,嘆哉! 當我們用原型批評的方法去尋找不難發(fā)現荊棘鳥的命運和希臘神話中甘心接受宙斯懲罰,在日日年年,長長久久的歲月中重復著一件無效無望工作的西西弗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西西弗斯的存在也是荒誕的,他曾被拋入地獄,又找了個借口回到人間,他憎恨死亡熱愛生命。為此不得不周而復始,永無止境的堅持著一件難以完成的工作。正如巨石永遠無法達到山頂一樣,他的命運也似被人操控的棋局,難以自控。但這種看似荒謬的舉動卻讓我感覺到了它的幸福。他無力對抗宙斯,卻有能力接受宙斯的懲罰,正因為這種荒誕感的存在,才使得他擁有拒絕不合理生活的信念。
西西弗斯主動選擇荒誕意識的幸福感來拒絕苦難生活的刁難,把個體從苦難中解放出來,排除肉體苦難獲得精神超脫,雖然具有悲劇性的命運。但這種看似荒誕感的存在,卻突顯了個體反抗意識的覺醒,彰顯人性的抗爭精神.即:人性對個體命運的不屈服不順從,獲得任性尊嚴。所以加謬說:“個人只能依靠個體的自由精神來對抗絕望,而能夠擁有對抗絕望的自由精神的人必然是一個存在主義意義上的英雄。”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荊棘鳥和西西弗斯看似荒誕性的存在,恰恰體現了他們生命意義的真正存在。這種荒誕感來自于他們對生命意義的探索,來自于個體意識的自覺解放。我們不會知道,究竟是那一生一次的華美絕唱奴役著荊棘鳥刺向荊棘,還是那痛并快樂本能的使命讓它們猶如飛蛾撲火般無怨無悔。能用那濃墨重彩點燃這最后的激情爛漫。我們也不會知道,西西弗斯最終是怎樣在荒誕中超越了命運,我所認為的幸福對他來說究竟是不是另一種麻木? 同樣, 被濃烈的現代意識填充的時代,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虛無感。就像<<等待戈多>>中兩個主人公的一樣,他們不知道戈多是誰,不知道戈多是做什么的,甚至不確定戈多什么時候來。他們可以做的事情只是在荒誕中等待,在等待中繼續(xù)等待。
余華在《〈活著〉韓文版自序》中寫道:“人是為了活著本身而活,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余華想告訴讀者:生命中其實是沒有幸;蛘卟恍业模皇腔钪,靜靜地活著,有一絲孤零零的意味。人的價值就是活著,因為活著是任何價值得以實現的前提。
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難免有缺憾甚至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也許我們無力改變生活中的缺憾、無法避免人生中的苦難,但如果用不同的心態(tài)來對待這些缺憾和苦難,也許就會擁有不同的人生。面對缺憾和苦難,不要抱怨,要學會承受,然后盡可能地去彌補、去化解。如果糾纏其中、不能自拔,只會加深痛苦甚至損害人的生命質量。正如莊子所言“虛無恬淡,乃合天德。”很多時候,生命是會陷入絕境的,陷入絕境之后,一個人要努力做到“虛無恬淡”,讓心真正靜下來、接受現實并努力超越自我,才能真正走出去、活下去。人的一生充滿韌性,它像一張弓,更像一根弦,于彈撥松弛之中尋求適當的張力,而讓自己奏出不同的音符。“命運是不可改變的,可改變的只是我們對命運的態(tài)度。就命運是一種神秘的外在力量而言,人不能支配命運,只能支配自己對命運的態(tài)度。一個人愈是能夠支配自己對于命運的態(tài)度,命運對于他的支配力量就愈小。”如果我們僅僅對福貴的不幸人生寄予同情的話,那么《活著》蘊含的閱讀意義便會膚淺了許多。福貴的一生簡直就是一部災難與苦痛的歷史,他命運多舛經歷種種世事變遷,心中傷痕歷歷在目,但外在的死亡體驗不斷重復,他內心的死亡感受卻越來越輕飄空靈,直至進入一種淡泊寧靜的境地。福貴沒有所謂崇高的理想和追求,他在遭受了一連串的厄運后,卻仍持一種堅忍、平和的心境去注視人生,去化解苦痛,去戰(zhàn)勝歲月頑強地活著。
在暮年,福貴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姿態(tài),與一頭老牛相依為命。他喚老牛為“福貴”,在與老牛的對話中,他屢次提到“今天有慶、二喜耕了一畝,家珍、鳳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還小都耕了半畝地”。在福貴的意識中,逝去的親人,都依然存活于他的生命中。無疑,這正是他頑強地活下去的精神源泉。
福貴似乎遭遇了所有的不幸.這種不幸在我們看來同樣是一種荒誕。爾余華卻在這種荒誕中解釋了個體對生命價值的真正探索。活著就是為了活著,苦難不能磨滅人的意志,相反它往往使人看的通透、變得達觀,是這種苦難意識鍛煉了人、使人的個體存在具有更深層次的內涵。
所以,個體意識的覺醒是每個時代都不過時的話題。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翔,飛累了就在風里面睡覺,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所以說,荒誕無處不在,甚至有時候是伴隨著生命開始的,而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在荒誕中把握自我意識,可以在荒誕中嘲笑,嘆服,思考,卻不能像等待戈多中的弗拉季米爾和愛斯特拉岡一樣,在荒誕中沉淪,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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