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生活的人文關懷，在秦地作家筆下，其視角不盡相同。柳青側重于新事物誕生的艱難過程，杜鵬程則在關注新事物誕生后的嚴峻矛盾斗爭，而王汶石卻以喜劇的方式，展示新事物的新面貌、新人物的新精神和新情態(tài)。在中國當代文學約占百分之七十的農村題材創(chuàng)作中，秦地的柳青、王汶石追蹤時代精神，倡揚社會主流意識，既有題材意義上的先導作用，又有主流意識上的高揚昭示性，這是陜西當代文學主流意識的重要特征。
一、意愿：以幽默筆法諷棄舊意識
具有渭河兩岸鄉(xiāng)土意識的王汶石，15歲時就是“兒童救亡會”會員，紅軍東渡黃河時遇到了賀龍將軍參加入了不對，成為紅軍隊伍中的“紅小鬼”。1942年到延安上的第一課就是《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懂得了我們的文藝是革命的文藝，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隨后從延安到西北前線，從抗日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朝鮮戰(zhàn)場。革命勝利后作為作家一頭扎進陜西渭北民間村舍，一位外籍人從此與渭河兩岸結緣，其鄉(xiāng)土意識日漸濃厚。他以“微笑著看生活”的審美觀，創(chuàng)作了《風雪之夜》、《嚴重時刻》、《大木匠》等名篇佳作，給秦地文學平添了幾多黃土的芬香。他的新農村新氣象的執(zhí)著創(chuàng)作，勾畫了共和國新農村新風尚的歷史圖畫和歷史史線。
幽默，體現(xiàn)著王汶石的善美文學觀。說他幽默者，在于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審美價值觀。我“要把筆墨獻給新生活，獻給新人物”，“要把英雄人物描寫得像現(xiàn)實中的現(xiàn)實人物那樣豐滿，就要想法子點染描繪出我們這個時代的風景畫、風俗畫，描寫各種各樣生活場景、生活情趣，描寫人的多方面生活活動和生活興趣。”[1]這段話是構成王汶石作為新時代幽默者的基本注腳。理論上的價值體認，奠定了作家涉足生活情趣與生活興趣視野的自覺意識。于是也就有了王汶石筆下大木匠的迷戀新農具革新的幽默行為(《大木匠》);有了王云河老漢賣菜經(jīng)營行為上的唯利巧取而失算的可笑與可嘆(《賣菜者》);有了張臘月、吳淑蘭姐妹成為勞動競賽對手的快樂(《新結識的伙伴》);有了“肩膀還嫩”的年輕生產大隊長陳大年積極進取而又不乏失誤的曲折(《沙灘上》);有了趙承緒與大姐娃夫妻糾紛的幽默性沖突(《春節(jié)前后》);有了亞米與鐵蛋老八侄叔間既隔閡又富有幽默性格的轉化等等。王汶石作品的幽默所產生的價值導向，展示出了社會主義新農村中農民新與舊、傳統(tǒng)與革新、進步與落后、大氣與小氣的行為轉化過程;展示出生產勞動與人際關系，家庭矛盾與鄰里糾紛，倫理道德與婚姻感情，物質利益與精神文明方面的種種生活世相，從而贊美了積極向上的社會風尚，善意地針砭了保守落后、自私愚昧的舊習氣，幫助人們擺脫傳統(tǒng)觀念，在幽默的笑聲中認識自身的可笑和無知，以盡快適應新時代。這個愿望無疑是良好的。
杜鵬程給王汶石的一封信中這樣說：“你相當敏銳，仿佛心靈的弦一觸動就共鳴，不費勁地人物就畫出來，而且是活生生的。”“善于捕捉喜劇性情節(jié)，具有農民詼諧氣質的《賣菜者》，鄉(xiāng)土風味，風俗習慣常常喚起我的回憶。”[2]這就是說，善于捕捉喜劇性情節(jié)，微笑著看生活，構成了王汶石人文關懷的形態(tài)特征和美學觀。他的作品以《風雪之夜》為代表，幾乎都是以歌頌新生活、表現(xiàn)新人物為基本主題的。他總是帶著微笑觀察生活，反映生活。即使在批判農民的缺點時也仍然是善意地笑著，在笑聲中達到批判的目的。因此，其作品富有生活情趣，帶有喜劇色彩，形成了清新、幽默、樸素、明快的創(chuàng)作風格。
微笑著看生活和善美形態(tài)的人文關懷，并不等于對生活的廉價歌頌和粉飾，而是體現(xiàn)著王汶石描寫生活理念和視角的獨特。他不采取撕開生活之悲之痛讓人看的方法，卻攝取新事物成長的萌芽予以深情關懷，成為他創(chuàng)作的新視域。“自從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以來，我們的文學面貌發(fā)生吧劃時代的根本的變化。工農勞動者的形象，在文學作品中才得到日益深刻和真實的描寫;勞動者的精神領域，才成為革命文學新開拓的富饒的疆土，勞動思想感情的光芒日益燦爛地照亮了當代文學。”“這正是我們的任務。既然文學的任務是幫助人們擺脫舊意識，培養(yǎng)共產主義的新思想，那就讓我們的文學更加細致更加深刻地來展示勞動者精神世界的全部寶藏和無限的美吧!”[3]這種理解，便是王汶石笑看生活的理論基礎，于是在他的作品中，深深地蘊含著兩個基本創(chuàng)作點：一是以輕松幽默的筆法寫出了中國農民堅決跟共產黨走的骨氣和忠誠，以及走社會主義道路的積極性;二是寫出了農民特點有的對自己原有生產方式的留戀心理。
《風雪之夜》共包括11篇作品，描寫的是農業(yè)合作化后農村的新人新事，以渭南城郊幾個農業(yè)合作社為對象，勾畫了從建社整社、轉化高級社的全過程。王汶石不像柳青那樣描寫合作社如何誕生，而是通過合作社給農村帶來的新變化、新因素，來謳歌新的人物、新的生活，從而真實地反映了農村特定的時代風貌和生活節(jié)奏�！洞竽窘场房芍^典型地體現(xiàn)了新人新風尚，反映了農民對革新生產技術的渴望和要求。大木匠是個業(yè)余的新式農具愛好者和創(chuàng)造者，他像許多先進農民一樣，誠實、勤勞、熱愛集體，對新技術“迷”和“鉆”的執(zhí)著體現(xiàn)了他“大木匠式”的個性特征。當新女婿要來家，老伴讓他上集買東西，大木匠答應后卻不知不覺地沉迷于革新農具的思考中而忘了主事。兩手空空返回后仍未意識到這趟趕集的目的是什么，進而一如既往地又鉆進他的木工房。這個人物正如評論家胡采所講“是真正的大木匠式的”、“空空而回，已經(jīng)夠叫人哭笑不得了，但他還是像沒事人似的，按照他的老規(guī)程辦事”。“連對新女婿的態(tài)度，也是完全大木匠式的”。“看了大木匠的全部處事為人，你也許禁不住笑出聲來，但你不能不對他懷有深深的敬意，被他富有魅力的獨特性格所感動”。[4]同樣，在《新結識的伙伴中》，作者塑造了兩個既是竟賽對手又是好姐妹的張臘月和吳淑蘭兩個人物形象。這是一對極普通的農村婦女，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熱潮使她們成為時代的英雄、創(chuàng)業(yè)者和勞動模范。作者賦予了她們男性的性格、氣概和膽識，“走州過縣”，極大限度地施展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張臘月潑辣、大膽、粗礦、虎虎有聲;吳淑蘭溫順、聰明、嫻淑。新社會使她們徹底解放，成為情同手足、互相幫助、你追我趕、各不相讓的勞動對手。不同的性格碰撞出的瑰麗火花，構成了時代新女性的色彩和風貌，使作品產生了深刻的現(xiàn)實主義意義，從一個側面展示了中國農民走社會主義道路的強烈愿望。堅強信心和巨大勇氣。“英雄的形態(tài)各式各樣……重要的是要充分描繪和展現(xiàn)那堪稱英雄的人們的精神風貌、思想情操。”[5]作者的這一認識是十分深刻的。
由于農民長期處在個體生產的習慣勢力之中，即使走上了新的集體化道路后，其殘存的封建意識仍根深蒂固，時有發(fā)作，形成了生活中的諸多新矛盾。王汶石同樣以微笑的方式，做著微笑式的善意批評，幫助他們在笑聲中看到自己的可笑，從而棄舊補新。作者的這類作品別樣的深刻，其人文關懷也更是別樣的深沉。比如《賣菜》中的王云河老漢投機取巧的經(jīng)營作風，反映出舊的傳統(tǒng)思想、意識和習慣的存在;《成繩》、《老人》中的新舊對比;《春節(jié)前后》、《井下》中的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社會主義與私有觀念的沖突;《嚴重的時刻》、《新任隊長彥三》中的各種矛盾斗爭的勾畫，反映了作者通過這些具有嚴肅的思想內容而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矛盾沖突，真實地再現(xiàn)了農民群眾不斷擺脫私有觀念和狹隘心理的過程，以及社會主義在農村各個領域逐步取得勝利的時代趨勢�？梢哉f，兩類人物，兩種領域，王汶石。都寄寓了無限的人文關懷。將筆墨獻給了時代的英雄人物，把全部的激情傾注在人物形象之中。因而筆下的形象不是概念的詮釋，不是某個道德觀念的化身，而是血肉豐滿、個性燦然、情感飽滿的典型。至此，王汶石微笑著看生活，既有激流，也有暗流，既有嚴肅的思想斗爭，又有令人笑出聲來的幽默、含蓄、明快。“他的小說是對于我們新時代新生活的贊歌，是對于我們祖國大地上不斷涌現(xiàn)著和成長著的新人的贊歌” 。“真正的贊歌都是作者內在激情的表現(xiàn)。杜鵬程用贊歌的激情，寫出了周大勇和王老虎，王汶石用贊歌的激情，寫出了張臘月和吳淑蘭。我們盡管可以說杜鵬程和王汶石的藝術風格是不一樣的。但是，他們卻具有很深的內在激情，他們卻把自己真正熱愛和感激之情交給了我們作品中的主人公們。”[6]這種內在的激情就是王汶石的人文思想在作品中的深刻體現(xiàn)。
二、心愿：以喜劇格調頌揚新風夢
王汶石致力于挖掘和展現(xiàn)人物美好的品質，筆下女性人物形象都是心靈美的代表。張臘月，是一個“從土改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闖慣了”的“闖將”，她待人直爽、熱情、赤誠;吳淑蘭，一個“好女人”、“好媳婦”，外表嫻靜寡言、溫順賢惠，嘴角永遠掛著寧靜的微笑。在這兩個性格迥異的女性人物形象身上，都體現(xiàn)著美好人性的光輝。王汶石在談到自己過去寫小說的“指導思想”和今后寫作的“主導思想”時說：“我們這時代的勞動者，是在毛澤東思想光輝的照耀下翻天覆地、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巨人，他們的精神世界和感情的海洋，比起前人來，不知要深邃廣大多少倍!他們的形象，應該在文學作品中得到十分充分的描寫。”“這正是我們的任務。”[7]所以在開始寫作時，王汶石表示有一點是明確的，“這就是，要把筆墨獻給新生活獻給新人物;要以現(xiàn)實生活為基礎，以革命理想為指導，在本質偉大、貌似平凡的生活現(xiàn)象中，概括復制無產階級新人物的形象，展示他們嶄新的思想感情。”[8]這是王汶石多年來執(zhí)守現(xiàn)實主義主流意識的準則，體現(xiàn)了展示共和國新時代社會本質的創(chuàng)作趨向。
1979年9月，王汶石在一次全國高校教師文學理論座談會上，講他對創(chuàng)業(yè)英雄的理解時說：“我深深尊敬他們，描繪他們的形象，展現(xiàn)他們的心靈，講述他們的生活和故事，更易于激起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更易于使我想象活躍，左右逢源。”[9]王汶石的這一認識是基于體現(xiàn)社會主流意識的各種農村新人形象的塑造。由此他意識到“文學的任務是幫助人們擺脫舊意識，培育共產主義的新思想，深刻地展示出勞動者精神世界的全部寶藏和無限的美。”“描寫新的無產階級的英雄人物，永遠是我們無產階級文學的中心和首要的任務。”[10]王在中國當代文學約占百分之七十的農村題材創(chuàng)作中，陜西的柳青、王汶石追蹤時代精神，倡揚社會主流意識，既有題材意義上的先導作用，又有主流意識上的高揚昭示性，這是秦地文學主流意識的重要特征。
作為中國農村社會主義革命新事物的歌頌者，如果說，柳青側重于創(chuàng)業(yè)艱難史跡的勾畫，那么王汶石則在于歌頌創(chuàng)業(yè)途中的新人新風尚。杜鵬程曾說，他和王汶石的經(jīng)歷，使他們沒有辦法不以主要筆墨去描繪勞動人民中的英雄人物，他們這個主張是不能改變的。一代生活培養(yǎng)一代作家。建國后為數(shù)眾多的一批作家，把他們的筆墨獻給了革命現(xiàn)實生活中的新人，是合乎革命文學的歷史進程的。這是中國無產階級大眾犧牲奮斗數(shù)十年，奪取到手的勝利，也是以魯迅為旗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軍殊死戰(zhàn)斗數(shù)十年贏來的權利�；跉v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王汶石責無旁貸地著眼于體現(xiàn)社會主流意識的各種農村新人形象的塑造。從《風雪之夜》到《沙灘上》;從《土屋里的生活》到《在白煙升起的地方》;從《賣菜者》到《大木匠》;從《春夜》到《夏夜》;從《新結識的伙伴》到《新任隊長彥三》。作者筆下嚴克勤、大木匠、張臘月、吳淑蘭、江波、蠻蠻、米燕霞、彥三等一批體現(xiàn)時代風貌，代表社會主流意識的農村新人呈現(xiàn)于當代文壇，他們的形象應該在文學作品中得到十分充分的描寫。
評論家胡采對王汶石的創(chuàng)作曾作過三方面的評價，一是界定了王汶石小說所體現(xiàn)的時代特色。“我以為，汶石小說中的時代特色，主要在于他深刻地寫出了：在中國農村的社會主義大變革時期，農民生活的深刻變化，精神世界的變化，新的思想的矛盾斗爭，以及在這種矛盾斗爭中，新人的不斷涌現(xiàn)和不斷成長。”[11]這個概括是準確的，是王汶石準確把握生活的價值觀在作品中的映現(xiàn)。二是確證了王汶石作為一個什么樣的作家的基本定位。“汶石是這樣一個作家：善于思考、善于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對新事物滿懷情趣，不斷地在藝術創(chuàng)造上作新的追求，一方面表現(xiàn)出在汶石的創(chuàng)作中，還存在一些不成熟的東西，但同時，也顯示出他的刻苦鉆研，他在創(chuàng)作方面的青春活力。”[12]這是一位共同經(jīng)歷風雨的同齡者的肺腑之言。三是界定了王汶石創(chuàng)作的社會價值。“我認為，汶石不但是一個善于講故事，善于作精細描繪的小說家，而且是一位對我們的時代生活充滿了內在激情的詩人。他的小說，是對于我們新時代新生活的贊歌，是對于我們祖國大地上不斷涌現(xiàn)著和成長著的新人的贊歌。內在的激情和精細的藝術描寫相結合，就產生了汶石作品中那種深刻的感人力量。”[13]所以說，王汶石的人生觀，決定了他的文學觀，規(guī)定著作品所富有的現(xiàn)實幽默的基調和輕松有趣的喜劇格調。這個文學創(chuàng)作的足跡是清晰的。
參考文獻：
[1][3][5][7][8][10]王汶石：《風雪之夜·后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82、383、882頁。
[2]杜鵬程：《<讀風雪之夜——>給王汶石的一封信》，轉引<風雪之夜>評論集》，東風文藝出版社1969年版，第882頁。
[4][6]胡采：《論王汶石短篇小說<風雪之夜>》，《延河》1959年第9期。
[9]轉引蒙萬夫：《柳青傳略》，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20頁。
[11][12][13]胡采：《論王汶石的短篇小說——序<風雪之夜>》，轉引自《<風雪之夜>評論集》，東風文藝出版社1969年版，第58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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